第93章 微微歪头

重获自由之人，时常面临天道的检验，此事如水归海般自然而然，更是护己护人的防范之道。既是防微杜渐，又是关怀至深。 然而，对李灵这样的特例，审视更为严格繁琐。上次复查者的无能招致了他的伶牙反驳，导致其在摄像头之下失态败露，自此丢掉了职责。尔后接任者所施以的法则更加冰冷严苛。 在石砌的灶间，李灵烹煮了一壶陈年的幽谷茶，宽松的袍衫下，他斜倚在斑驳石墙旁，双手轻捧瓷杯微酌一口。他的目光落在两个正专注探测游戏历程的精悍男子，他们指尖流淌的是数据线，灵动又机械。毛衫的宽大袖口中，隐藏着他白嫩的掌心，托着茶杯，镜片中是奶香泛甜的茶水中自己长发映像。李灵的眼神似乎在冥想，却又好像无边无际。 思考过激易生灾端，这无为而治的状态，李灵早已谙熟于心。只要清空意识，将目光投向虚空片刻，时光便会悄然流失。然而这只是凡人独有的馈赠，电子改造之躯却无法自由发呆沉睡，被微晶芯片时刻警醒着。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种幸福，无需他太多怨艾。 注视着茶水中飘摇的秀发倒影，李灵幽叹一声，茶水润过薄唇，甘冽带些苦，柔情似水，温暖周身，使人略感疲倦却又惬意。 李灵凝视忙碌的两位铁甲卫士，微微歪头，友爱地举起手中的香茗。 “品尝一些如何？这是我自己煮的。” “型号gs2077的系统无消化和味觉感应。” “拒绝方式真独特……我那会儿尚未领略此种风尚。” “程序已刷新至3分16秒之前的全新版本，其间有次微更新，760次大升级，您生活的年代对我们而言，早已久远如梦。” “原来如此，这样的解释倒也不无道理，信了你们。” 然而喜好不合，也不强求。 李灵微一耸肩，品茗继续，耐心等候两人完成检测。 这次复查非比寻常，深入详尽，游戏数据乃至消费记载，一切都在心绪检测法则之下细细勾勒，分析心灵动态。 人类科技进步至斯，他早已对此心态评估的精确无比信服。人的情感动因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这些技术原意本善。纵使误中副车，使自己成为牺牲者，可那丰厚的赔偿及福祉体制亦足以颐养天年。 哪怕每日挥霍一万，也饿不死自己。民主社会诚不欺人，这唯一的差错代价之高昂，可见一斑。记不清是否有多例试图效仿自己，却都在心识预警及犯罪征兆系统下无所遁形。那时的同狱之人早已散落天涯，无一良材。细想来，系统的精确度确值得这般耗费巨资。 “心智修养评估为优，人生价值观为良。虚拟现实中沉迷程度极低，无任何反社会趋向。愤怒之举仅见三次，占用公共资源微乎其微，故评定为良民，距离优等市民，尚余224点心智误差。” 两位犹如机器人般的男子迅速解读完毕全部数据，面朝李灵，严谨地汇报数值。 “成为卓越市民，您仅差最后一步。期待您持续奋发，展示出新世界的品质。我们编号为，为良好公民审核深感荣幸。若您数月内心态继续保持优良，您的社会福利将完全解禁。走向美好的第一步，便是成为优秀的市民。祝您生活安乐。” “嗯，你们也安乐。那时并无义肢和编码一说。” “您的心神有微妙波动，请务必正念清心，此刻的您似乎心有怨气，带着嘲讽之情，这不是优秀市民应有的情绪。期待您谨守心性。” “好好好……那就再见，社管同仁们。” “良好市民表现出不耐烦，可解。就此告辞，李先生。” “嗯，再见，你们这两位不知何物的社管同志。” 祝你们安好。 李灵含笑朝两道壮硕的背影挥别，待他们完全消失于视野中，他轻叹一口气，搁置了杯茶。 拖曳椅子坐下，双手捧着微烫的茶杯，李灵静静地凝视眼前白墙，目送升腾的热雾，内心有些迷茫与低落。 其实他渴望有人聊天，即便拌嘴也好。游戏里的npc对话总是有种虚空，仿佛面对数据和木偶独白。他们不了解自己所言，自己却能洞悉他们的思维与言语，行为模式、思维序列与意念架构，皆一目了然，比粗野的主妇好辨认许多。即便与网络里的玩家交流，谈及主播趣事、人物名流，自己全都茫然而无知。有些时候即便身在人世，李灵仍感觉自己像是异类，与整个都市、整个世界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该去修剪一番了。” 出门漫步一番罢。 长久困居在家终非长计，应当外出探寻这片天大地大。李灵望向墙面挂着的小镜，映出长发飘扬的身影，微叹一声，起身准备换个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