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娘亲的话,心里不胜悲凉,无聊地用脚踢着石子,来到了湖边。湖水依依,泛着潋滟的波光,偶尔有一两条金鱼不安分的跳出湖面,又一头扎了进去。我坐在石头上,托着腮,思绪纷乱。
最让人郁闷的是,春榕竟然是娘亲的亲信,那我在尚书府还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难道真的要嫁到皇宫去吗?一连串的问号搅得我头皮发麻,一想到朱厚祯那张花花公子的纨绔脸,我就心里不爽。
来到这个陌生的地球已经快十五年的时光。十五年前,我驾驶太空飞船出了事故,灵魂穿越到了刚出生的婴儿魏袅袅的身体里。奇怪的是,在我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前某段记忆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记得我是来自异时空的穿越者。
在尚书府里,我的身体很不好,内心充满了本能的抗拒。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十岁那年是我人生里最彷徨灰暗的一段日子,是春榕,整天陪着我说话,对我嘘寒问暖,不离不弃,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可惜,即使她对我是真心的,我也不能再信任她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古人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简直是胡编乱造,我现在的心态就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屁滚尿流”啊。
这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飞快地转头,却见武六七手上拿着一个面具,放在脸前,正摇头晃脑的。这是一个京剧的脸谱,花花绿绿的,像戏曲里的大奸臣。
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大喝一声,“小六子!”
他被我吓了一跳,我趁势抓住他的腕部,反手一推,便将面具抢到了手上,只见他趔趄了几步,差点摔了一跤,那样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我哈哈一笑,及时地拉住了他,奇怪的是,他的手很凉,根本就不像常人。那手形很漂亮,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只是常年累月的粗活让这双好看的手变得粗粝不堪,如莹润晶亮的明珠蒙了尘。
他赶忙挣脱了我的束缚,将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不让我看,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六子,”我轻唤他的名字,眸子却暗了几分,话锋一转,“你知道三姨娘埋在哪里吗?”
他似是不懂我为什么要问这个,睁着黑黝黝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我。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一打听便知。
云绮山坐落在金陵城的东面,常年云雾缭绕,恍若仙境,只是游人甚少,格外的清净。我有些疑惑,三姨娘那么强势厉害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埋在这里,依我看,她应该埋在繁华的秦淮河畔,整天对着胭脂缭乱,灯红柳绿,那该多热闹,也不枉她活着的时候那么风光。
可是府里的人说,三姨娘一进门的时候就和爹爹说,若是她哪一日死了,便要埋在云绮山的山顶上,因为那里有她最牵挂的东西。三姨娘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东西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逝者已矣,知道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
我很少出来爬山,爬到了一半便气喘吁吁,没了力气。小六子抓着我的手腕,倒是脸不红气不喘,步伐格外平稳,也许是他这些年粗活累活做多了,力气也大了许多,但是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能和他比?
我从地上摘起一株狗尾巴草,大着舌头悻悻地说:“武六七,再爬我就要腻(累)瘫了!”
他步伐一滞,抓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上写了几个字。
“要背吗?”
我嘟了嘟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又指指我自己,“你说……你要背我?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掀起下摆,半蹲着矮了一截。
我干笑了两声,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便磨了磨手掌,灵活地跳上了他的背。奇怪的是,他的背很温暖,竟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可是嘴上却说不出来。
其实说实话,小六子若不是脸上有刀疤,不会说话,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的。他个子又高,又能干,对吃住也不挑剔,有一次被三姨娘责罚,大冬天的竟然就在羊圈里面呆了一夜,第二天照常起来干活。三姨娘总是看不惯小六子,动不动就罚他,甚至还想赶走他,原因只有一个——他的脸太吓人。
哎,这个看脸的世界……
我曾经近距离地看过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向上挑,幽深沉静,眼角有一小颗痣。只是脸上刀疤太多,有几处还像被烙铁烙上了痕迹,完全失了原本的形状,我从没有问过他到底是怎么毁容的,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愿与人提及的伤心事吧,被毁容已经够悲惨了,当时他一定很疼吧,我又何必在他伤口上撒盐呢?这是不道德的行为。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的眼皮竟然越来越沉,瞌睡虫来了真是赶也赶不走,我用两只手指头捏着上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小六子还在走路,我要是睡了就太不讲义气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捏着鼻子,朝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他没有反应,只是耳根处红了一截,像初升的小太阳。我觉得没劲,又用狗尾巴草悄悄地挠了挠他的耳朵,他微微偏过头去,只是嘴唇动了动。有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武六七会说话该有多好啊,那我就可以天天在他耳边唠嗑了,不过现在也挺好,我这么话唠,一般人肯定受不了,如果武六七会说话,那他就不会耐烦听我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了。
快晌午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山顶,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山顶上还有一个清瘦的身影,妇人穿一身沉香色长袍,头发规规整整地束起了挽髻,插一只保守的翠玉簪,正怔怔地站在三姨娘的墓前,不知在干什么。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丫鬟,连随行的仆人都没有,我真不知道,一向缠绵病榻的她是怎么爬上山的。
准确来说,这是位故人。我已经好几个月没看见她了,上一次相见还是去年十五赏月的时候。看得出来,她又瘦了一些,其实她从来就瘦的可怜,简直皮包骨似的。
“四姨娘,您来这里干什么呀?”我从小六子的背上跳了下来,用两只手圈在嘴巴前,远远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