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 听了李正冠的判决,卢言真也失控尖叫起来,“明明是我杀了钟汪氏,明府却胡乱断案,诬人清白,害人性命!民妇要去击登闻鼓!上报天听!替夫君鸣冤!” 李正冠早已陶醉在围观百姓的一声声欢呼中,可不想让眼前这疯妇给自己惹麻烦,赶紧又抽出一支令签甩到地上。 “钟卢氏咆哮公堂,冒充嫌犯,干扰断案,但本官念你失子心疯,从轻发落,命你去观音庙清修三个月,为逝者积冥福!” 白镜会意,抢先带着两名兄弟冲上前来,把卢言真拖下了公堂。 蒋沉回到班房,孟得鹿早已经等候多时,她局促地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语气中多了一丝距离与客套。 “蒋帅,钟侍郎痛失家人,深受打击,公务又繁忙,脱不开身,所以让我暂时代理遗属职责,和命案有关的一切细节都可以向我交代。” 蒋沉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平康坊名伎其实是钟府名副其实的“遗属”,语气中不自觉便多了一丝讥讽,“县令已经结案,在下也没什么废话,娘子只管回侍郎府上报信就是了。” 孟得鹿吃惊地看着蒋沉,眼神中又多了一丝陌生,“蒋帅觉得……此案没有蹊跷?” 蒋沉的声音高得好像成心在和她唱反调,“严丝合缝,铁证如山!” 孟得鹿急切反驳,“正是因为它太严丝合缝,所以才太不合常理了!蒋帅仔细想想,钟望鹏一个粗汉子,性情又莽撞,每天只喜欢舞枪弄棍的,哪里会梳丱发?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先看到了死者的模样,为替真凶顶罪,才临时抱佛脚现学的!” 蒋沉话中带刺,“那也不一定,娘子可别小瞧了钟公子,王孙公子们经常流连花丛,也许他早跟哪位平康坊里的娘子暗中学了这门手艺吧……” 孟得鹿更急了,“可是就凭他那简单的头脑,就算要模仿女儿丧命时的样子,也顶多想到给汪氏剃个婴儿似的光头,给年过不惑的妇人梳丱发这种主意又歹毒又细腻,分明像是女人的心思! 蒋沉嘴角流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在下卑微,哪里知道侍郎公子的性情,倒是娘子,听起来与侍郎府熟得很哪……” 孟得鹿一愣,明白了蒋沉夹枪带棒的原因,只得压低了声音暗示道:“你既然知道真相,自然能想到我必然有我的苦衷,又何必每一句话都存心挖苦?” 蒋沉冷冷地低声反问:“以前,娘子总是最同情遭遇坎坷的苦命女子的,唯独这个案件,反倒维护起游手好闲,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来了,请问,娘子这么坚持为钟公子辩白,到底是出于对真相的执着,还是出于和钟府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而有意包庇呢?” 班房里久久地沉默了,蒋沉和孟得鹿四目相对,从彼此眼底都看到了深深的失望…… 众人心情沉闷,天色也不敢独好,只得识趣地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珉娘到长安县的富郁庄来买胭脂水粉,不料刚出店就被这场秋雨淋了个正着,她顾不得身上湿冷,一只手死死揽着花费重金买来的化妆品,一只手小心地挡在额前,护着孟得鹿为她精心绘制的“秋意浓”。 她一路低头小跑,冒冒失失地撞进了一名路人的伞下。 她自觉唐突,抬头想要道歉,不料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她日夜思念,却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刻见到的面孔,徐喻! 今年,长安的雨水出奇得多,把三年前刚修缮过的坊墙冲刷坏了大半。 三年前,长安城的修缮工程正是由当时的冬官侍郎封迎木主持的,前些日子,封迎木被查出贪腐实情,朝廷中怀疑当年坊墙的修缮工程中也有舞弊行为,便令各部派人暗中调查。 今日,徐喻正是陪同各部的同僚前来查看坊墙损坏的情况,没想到却被一名少女撞到了怀中。 当他看清那少女的脸庞,一双眼睛又吃惊地瞪得像两面铜镜。 透过徐喻明亮的双眸,珉娘已经把自己现在的尊容看得清清楚楚—— 雨水已经将她满脸的胭脂水粉冲刷得一片模糊,几道彩色水柱顺着脸庞不断地往下滴,脸上陈年的疤痕又暴露了出来,随着她脸上肌肉紧张地抽搐着,活像几条身体被缠在一起却又想努力挣开彼此的蚯蚓一样扭曲恶心…… “你,你是蕉芸轩的……”徐喻认出了她,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她的名字。 “我谁也不是!”珉娘却不想让徐喻因为那些难看的疤痕而想起自己,尖叫一声,扔下满怀宝贝似的胭脂水粉,双手捂着脸转身逃开! 没跑出几步,她又撞进了另一个男人怀里,脑袋“咚”的一声嗡嗡作响! 眼前的男人脖子上长了一颗铁脑袋,她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想起来了,那是玉落的新婚丈夫,铁面小生冯雾晨。 “看什么看?你也是个怪物!”她丝毫不在乎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形象,索性把脸抹得更花,仰头大叫。 冯雾晨并不恼怒,反而受用似的笑了起来,似乎能挨上珉娘一句骂也是荣幸。 “你想要一副不会褪色的美貌吗?” 也许是铁面具的回音给冯雾晨的音色增加了一丝优雅的轻浮,震得珉娘心旌一动。 “想!” “你要知道,美丽的东西都是很贵的……” “再贵我也要!哪怕要搭上我的命,我也要!” “好……”冯雾晨抬手往北边指了指,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着血色梅花的名笺,“去那里找我的徒弟阿文,只要报上我的名字,他自然会接待你。” “你的徒弟?” “他会画皮,画很美丽的皮……” 珉娘顺着冯雾晨手指的方向看去,认出那是鬼市的方向,刚有些胆怯,又想起刚才夸下的海口,还是咬牙向北方走去。 每一次胆怯回头,她都能看到冯雾晨一直在远远地望着她,温柔地向她挥着手,她突然觉得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神秘的魅惑,要不是心里早有了徐喻,说不定自己也会迷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