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正烈,把身上这套旧吏服晒得发烫,提醒了孟得鹿她现在并不是自己,而是百姓眼中大唐安定的基石,就像身边坊墙上的一砖一瓦,每一块都微不足道,却筑起了眼前的长安,她如果在此时抽身离去,就如同在坊墙底下抽砖,久而久之,丢了民心,这座世间最繁华的都城必然倒塌, “大唐的主心骨不能丢,大唐……不能完!” 她正想着破局之计,那耍蛇的男子却看出了她的胆怯,恶作剧地从旁边的酒摊上打了碗酒,用虎口卡住蛇头,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往蛇身上浅浅一划,几滴蛇血落入酒中。 “听起来差爷是在万年县当差的,既然到了我们长安县的地界,我们理该敬你一杯,只要差爷喝了这碗酒,我就愿意赔偿这老头药费!” 蛇血的腥气扑鼻而来,却让孟得鹿忽然有了主意! 于是,她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咬牙把碗中的蛇血酒一饮而尽! 耍蛇的男子拍掌大叫,“好!看小兄弟长得如此妩媚,又有这么好的酒量,跑腿当差实在可惜?要是去男娼馆里,倒能混上个头牌当当,到时候咱们兄弟都去给你捧场!” 众人还没来得及哄笑,人群中却抢先响起一声尖利的怪笑——发笑者竟是孟得鹿! 她脸上涨得通红,手捧酒碗,脚步凌乱却十分欢脱,也不再刻意沉声,女子尖利的本声加上三分醉意,听上去格外瘆人。 “麒麟踏火,拉着七宝香车降临大唐,记住我给出的法咒,三百年前,就是开辟此山河者,掌管的是阎王殿大权,杨德明一派全部头插经幡,杨德明,我告诉你,在阎王生死簿上是个化身,化身我师父,亲师父,太上老君坐下那个木牛纸马……” 手舞足蹈间,酒碗撞在坊墙上碰碎,孟得鹿出其不意地向耍蛇男子一扑,剩下那半只陶碗就像利刃一样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孟得鹿的酒量很浅,平日里滴酒不沾,但她天天在平康坊里看着客人喝多了酒叫嚣械斗的景象,不知不觉中也总结出一条铁律—— 凡打斗者,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鬼市里的人虽然多半都不要命,但这不要命的也怕失心疯的——既然对方欺人太甚,那就别怪她……先疯为敬了! 果然,耍蛇男子脸吓得煞白,失声高叫:“小白脸,小兄弟,不不,差爷!大哥!兄弟我是替大哥办事的,你也是替上头当差的,一个月累死累活都挣不了几个辛苦钱,咱们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拼命呢,犯不上,犯不上……兄弟养的畜生伤了老伯,应该赔钱,刚才兄弟是跟老伯开玩笑呢……” 鬼市兄弟急忙从怀中掏出钱来,塞到卖瓜老汉的手中。 孟得鹿依然充耳不闻,双眼圆瞪,像入了什么魔道。 耍蛇男子赶紧又从怀中掏出些铜板,“对对!还有瓜果钱!” 孟得鹿还不肯松手,耍蛇男子只得拱手求饶。 “大哥,好汉,今天小弟认栽了,真的就这些了……” 人群中一片叫好,此时,才有几名年轻的汉子站出来替卖瓜老汉收了钱,抬了东西,护着老汉离开。 孟得鹿这才灵魂出窍似的放开耍蛇男子,尽管心跳得快撞破胸膛,她还是暗暗叮嘱自己沉住气,口中念念有词,脚下一步一顿,直到转过街角才没命地狂奔起来! 鬼市兄弟忙上前围住耍蛇男子,“大哥,那酒劲有那么大吗?” 耍蛇男子没好气地摸了摸脖颈,眼中射出一道凶光。 “借酒装疯……不过放心,我那两滴蛇血不会白费,今晚,有他好受的!” 孟得鹿赶去富郁庄,和富千金翻遍了架上的存货也没找到和“见风消”上相同的颜色,即便凭着二人对胭脂水粉的了解,一时也猜不出那种颜色出自哪家店铺。 富千金的夫君郁尚魏又吊着被打折的胳膊狼狈地回到店里,孟得鹿早已见怪不怪,猜想他一定是又去平康坊偷腥,被妻子逮住了把柄。 折腾了大半日,天色已是黄昏,孟得鹿只得悻悻地先赶向蒋沉家去换回自己的衣物,再回店中。 走到半路,空中突然响起一个炸雷,好像要把天劈成两半,随后不给路人任何准备的机会,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兜头浇下,满街路人尖叫着抱头鼠窜,各自向家中冲去。 孟得鹿身上单薄的衣物很快被浇透,地上的积水和着泥土,让她脚下一步一滑,步履维艰地向蒋沉家赶去。 散了衙的蒋沉刚回到家中,暴雨便贴着他的脚后跟下了起来,他庆幸一向倒霉的自己难得幸运了一回,完美地躲过一场暴雨! 但他很快又想起了孟得鹿,担心她被雨淋到,便翻出把旧伞想向着富郁庄的方向迎迎,不想刚打开院门便有一个无力的身体迎面栽了进来! 他赶紧抱住来者,才看清那正是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孟得鹿。 他顾不得她浑身湿得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似的,赶紧将她打横抱起,抱进屋里。 他不敢把她就这样放到床上,只得靠坐在床边,把她的脸庞卡在臂弯里轻轻摇晃。 孟得鹿勉强地睁开了眼睛,蒋沉趁着她还有意识,急忙交代,“你浑身都湿透了,要是就这样上床,弄湿了床铺再睡上一夜,一定会落病的,我先帮你找件干净的寝衣,你别嫌弃,赶紧换上……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下作偷看,你要是信不过,就找个布条把我的眼睛蒙上!” 蒋沉诚恳地说着,自己的脸却不由得红了。 孟得鹿无力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信得过他。 蒋沉便扶着孟得鹿靠着床栏杆勉强地坐好,严严实实地放下床帐,又恨不得把衣箱一把兜底掀翻,翻出件最干净的寝衣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确定只闻到了清香的皂角味道才捂着眼睛把胳膊抻到最长,把衣服顺着床帐缝递了进去。 一阵窸窣声过后,孟得鹿也把身上的湿衣服顺着床帐缝递了出来。 竖着耳朵听到床上传来一声栽倒的闷响,蒋沉先从手指缝间小心翼翼地观察,确定孟得鹿已经换好衣服钻进被子,才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