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吉府,孟得鹿没有急于回店,而是先让轿夫转道,一路来到了鬼市柜坊。 她出重金租下了一只新的柜子,又向掌柜老锁借来纸笔和信封,笔走龙蛇,飞快写完一封机密短信,小心地用蜡封了,郑而重之地交给老锁保管。 见信封上赫然写着“崔国南”三个大字,老锁一怔! 入夜时分,钟望鹏悄悄从后门溜进了府,躲着母亲和家中仆从摸回自己房中,一进门便低声吩咐妻子为自己打水洗澡。 妻子卢言真已经身怀六甲,她生性内向孤僻,不爱和人交际,怀上身孕后又得了一种怪病,见多了日光全身的皮肤就会瘙痒疼痛,只好深居简出,每日躲在房中为即将出生的孩子裁制衣裤打发时光。 久不见阳光,她的肌肤也变得越发苍白,缺少血色。 妻子见钟望鹏的袍襟沾着斑斑血迹,吓了一跳,钟望鹏却压低了声音安慰妻子不必惊慌,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跳进了浴桶。 见他健硕的肌肉在月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芒,并没有一丝伤痕,妻子这才放下心来,忙将沾着血迹的衣服卷了扔在床下,又替他解了头发,舀了热水小心冲洗。 钟望鹏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这才将在南郊的遭遇悄悄告诉妻子—— 这一日,他约了几名好友去郊外的蹴鞠场痛快地大战了一场,直玩到痛快尽兴才返回城里,准备去城中顶级的酒楼聚会消遣,一醉方休! 众人路过南郊一家药铺,看到铺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群百姓,正对着店门苦苦哀求着什么。 好友们都不以为意,钟望鹏却想起前些日子孟得鹿向他讨要的奇怪物件,其中便有“药铺中最便宜的药材”,一时起了好奇之心,招呼朋友们先去酒楼点菜,自己一个人钻过来看热闹。 他刚凑近跟前,便看清那小小的药铺门面正被一张罗天大网罩得严严实实,店内的郎中被困在里面不能出门,店外的老百姓也没法进店买药。 一名身穿宫服的男子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悠闲地磕着炒瓜子,脚下放着一只大海碗,里面零散地扔着几枚铜板。 人群之外远远地站着一名不良人,钟望鹏认得那人,招了招手,白镜也认得他,一溜小跑凑了过来。 “那厮是什么人啊?”钟望鹏向穿着宫服的人挑了挑下巴,不屑地问。 白镜赶紧压低了声音回答:“嘘!钟公子,可不敢乱说,那是五坊使,今日奉命出宫为圣人捕捉鹞子赏玩。” 所谓“五坊”是雕坊、鹘坊、鹞坊、鹰坊和狗坊的总称,这是宫中官署,专门负责在民间搜罗鹰犬鸟兽,带回宫中饲养训练,以供圣人狩猎时玩乐,负责此项职务的官吏便被称为“五坊使”。 钟望鹏也早有耳闻,这些五坊使经常打着为圣人办差的幌子故意在店铺或百姓家门口设置罗网,影响生意生活,借机敲诈,在百姓口中臭名昭着。 “地上那个破碗又是怎么回事?” 白镜叹了口气,“五坊使说了,要等海碗里的铜板填满才能收网,哎,摆明了,就是想讹门口那些买药的几个钱罢了……” “长安城里又不是只有这一家药铺,他们为什么不换一家去买?” “钟公子有所不知,这里已经是城里最便宜的一家药铺了,郎中心地又好,经常免费施医送药,凡是能到这里求医问药的,都是腰里多一个铜板也摸不出来的穷苦人……” 钟望鹏又向那群买药的百姓看去,果然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其中还有瞎眼瘸腿者,他这才想起南郊是他从未涉足过的贫民区,要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他以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是和这些人生活在同一片苍穹之下的。 见钟望鹏面露同情,白镜赶紧低声叮嘱。 “哎……天下苦命人太多了,公子管也管不过来,更何况五坊使是宫里出来的,公子可别多事了……” “五坊小儿!欺人太甚!” 白镜话音未落,钟望鹏已经怒吼一声,蹿了出去! “五坊小儿”是百姓暗地里给作威作福的五坊使起的蔑称,岂容别人当面指着鼻子叫?五坊使的脸顿时气得煞白,摔了手中的瓜子一跃而起,才发现面前杵着的是一位野熊一样的壮汉,自己不足六尺的身高刚刚到对方胸口,绝非对方对手,又急忙在人群中寻找不良人助阵。 白镜早有准备,深知自己两头都得罪不起,早已脚底抹油,远远地溜了。 五坊使只得壮了壮胆子质问:“你是何人,胆敢妨碍五坊使办差?” 钟望鹏倒也不傻,并没透露身份,只大笑一声答道:“你阿爷!” 接着,他蒲扇似的双掌一挥,带起一阵旋风,五坊使只觉眼前一黑,罩在药铺门口的大网已经劈头盖脸地把他裹了个严实! 钟望鹏又抬起一脚,高高地踹到了五坊使的面门上。 五坊使鼻血喷涌而出,溅满了钟望鹏的袍角,瘦小的身体被网裹着,像被秋风吹落的“吊死鬼虫”,足足飞出去六尺远才重重落地。 堵在门口的百姓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挤进了药店,五坊使狼狈地从网口里钻了出来,盯着钟望鹏的脸狠狠咬牙。 “你等着,不出三日!我一定查出你姓甚名谁,叫你祖宗八辈吃不了兜着走!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今天替这群穷鬼出头,来日,他们却可以为了十个铜钱出卖你呢!” 方才还嘈杂喧闹的药铺瞬间安静得瘆人,一束束紧盯着救命药材的目光一下子全望向了钟望鹏的脸! 药铺郎中缓步上前,叉手行礼。 “恩公放心,我等虽是市井贫贱之辈,却也有良心,知善恶,老朽作保,绝不会有任何人出卖恩公!” 不知是谁带了头,一屋子的百姓竟齐齐地跪拜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对着钟望鹏连连磕头。 钟望鹏不耐烦地直挥手,“啰哩啰唆,我又没有死,你们这样,岂不是让我折寿!” 扭过头去,他的眼眶却早已酸得兜不住泪水,只得借着挥手之际用袖子飞快抹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