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蒋沉装模作样地赶来蕉芸轩捉拿阿娜伊。 漫香这才发现店中的摇钱树下落不明,哭得撕心裂肺,直到蒋沉承诺他日结案之后阿娜依留下的珠宝可以由她收入囊中,她才勉强止住了啼哭。 孟得鹿与蒋沉相互交换了个眼色,确定了昨晚二人的分析:从漫香如丧考妣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真不知道阿娜伊私会尹忠的事。 看着漫香嗜财如命的嘴脸,孟得鹿心中又生出一个疑问:父亲派老十来为自己赎身时明明开出了天价,贪财的漫香为何还死死押着自己,毫不松口? 她隐约觉得,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理由,从自己进入蕉芸轩的那一天起,漫香就有意要把自己扣在身边…… 阿娜依下落不明,漫香只好命人把孟得鹿的“花名牌”改成了红底金字,升任头牌。 来蕉芸轩的时日虽不长,孟得鹿却亲眼见证了荷亦、桃若、梅如和阿娜依数名姐妹的离去,不想,她们处心积虑争夺的这个头牌之名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这个最不以为意的人头上,面对众姐妹违心的恭喜道贺,她却只是觉得讽刺至极…… 今晚又是封迎木包场,要花费重金举办一场“无量宴”,并特意点名所有舞乐伎出席侍宴。 孟得鹿想起小瞳初次侍宴时险些拔刀误伤了封迎木,当时封迎木就提到日后要在店中宴请贵客,办一件大事,所以才放过了小瞳和自己,可见,今日的“无量宴”就是为了宴请那位神秘贵客特意安排的。 只是“无量”这种名头与平康坊实在不搭,听上去倒更应该出现在佛殿庙堂之中…… “无量福,无量寿……无量福寿!” 伴着一声老者的朗声高诵,夜宴拉开了序幕。 众人吃惊得发现封迎木一掷千金宴请的竟是一位身披袈裟头顶戒疤的得道高僧! 高僧法号“无心”,是龙峡寺内的住持,店中众姐妹本来个个精心装扮,一心想在贵宾面前争奇斗艳,多得赏钱,可眼下见了这样的情形,又全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造次。 前些日子来了个宦官,今日又来了位和尚,蕉芸轩一时成了整个平康坊话题的中心,让漫香喜忧参半——喜的是流言能为她引来更多好事的客人,忧的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招待这位“绝世稀客”! 封迎木倒气定神闲,吩咐漫香取来红纸和笔墨,让所有舞乐伎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又让漫香带着她们走马灯似的从无心大师面前缓缓走过,一一把生辰贴放在桌上的法器前。 繁花迷眼,无心大师却只盘腿打坐,双目低垂,口中念念有词…… 当孟得鹿走到面前时,他却猛地惊醒,眼中射出两道利剑般的精光,直扎在孟得鹿身上! 封迎木如获圣旨,忙亲手把孟得鹿的生辰八字放入黄纸信封,用蜡封了! 做完这一切,他如释重负,才派人去对门的“回头路”请来老板娘玉落作陪,正式开宴! 面前的法器已全部撤走,无心大师却并未退席,任由四周莺歌燕舞,他只端坐诵经,仿佛偏要在人间最纸醉金迷的欲望炼狱中考验佛性与定力! 玉落很快前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也露出讶异,好奇发问,“侍郎今日这是……” 封迎木先痛饮了一杯好酒,便竹筒倒豆似的吐露起心声,“哎,我的心事,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眼看我已经年过不惑,膝下却连个儿女都没有,有时回头想想,宦海浮沉,操劳半生,都不知道是为了谁……” 玉落疑惑,“前些日子夫人刚为侍郎添了一对龙凤胎,玉落还没来得及向您贺喜,侍郎如今儿女双全,又怎么能说是膝下无子呢?” 封迎木长叹,“你有所不知,算命先生说了,我儿的生辰八字极不好,会折损福寿!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哪能不为我儿日夜悬心哪!不过所幸,跟我儿同时降生的还有一个小丫头,所以我才特意请高僧出手,做法借福借寿,把那小丫头一生的福寿全借到我儿的身上,保佑我儿一生多福多寿,平安顺遂!” 明明是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双胞胎,到了亲生父亲封迎木口中,却一个是心肝宝贝的 “我儿”,一个是冷淡如陌生人的“小丫头”,所有的人心头都像被浇了一瓢凉水,冷得打了个寒战。 漫香借殷勤斟酒之机小心插话,“敢问侍郎,这‘借寿’和小女们的八字又有什么关系啊?” 众姐妹的目光顿时全聚集到了封迎木身上,眼巴巴地等待着他的答复,一直石雕般沉默的无心大师却突然沉声一哼。 “天机不可泄露!” 封迎木立刻缄口不言,讳莫如深! 宴席散尽,玉落陪漫香送走了封迎木和无心大师,又折返回来。 孟得鹿会意,悄悄回房取了些新配的“金蝉膏”和“盘玉贴”给她。 晚风凉爽宜人,玉落的额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唇上也有咬破的伤痕,虽然已经用那艳红的唇脂盖住了,但还是逃不过孟得鹿的法眼,她看得出,玉落正在忍受着难以启齿的切肤之痛,想必是正在使用着自己调配的“金蝉膏”。 “可是,玉落每隔七日便会派人来取一趟这两种药,她到底在处理什么样的伤疤,需要用到这么大量的药膏……” “怎么了?”玉落看出孟得鹿欲言又止,主动发问。 “我想问……” 义母教导过孟得鹿,颜色越鲜艳的动物毒性越强,玉落的美丽便总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她的目光像是蝎子的毒针,水母的毒涎,但凡沾上一点都会瞬间致命,所以话到嘴边她又忙改了口。 “我想问老板娘用的是什么唇脂,颜色这么好看。” 玉落淡然答复,“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南郊有座小山,名叫“桐隐山”,山上有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口逼仄狭长,洞内却豁然开朗,像一只放倒的长颈花瓶,因此被人称为“倾瓶洞”。 洞中墙壁上,一只凤凰的影子正随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不断变幻着身形,扭曲诡异,仿佛随时会从墙上展翅飞下,用尖锐的喙啄瞎每一双不肯仰视它的眼睛。 凤凰影下有一座用山石搭建的高台,一名女子居高临下,端坐在洞中唯一一只石凳上。 她帷帽上的轻纱是明黄色的,那是只有皇家才允许使用的尊贵颜色,不仅如此,她身上的帔帛也是明黄色,一头斜斜地搭在右肩上,一头从左臂弯上绕过,长长地沿着石阶一路铺下,上面也赫然绣着一只红色的凤凰。 高台下,几名妇人执剑执刀,恭敬肃立,帷帽上的轻纱皆是紫色。 再往下,便是山洞甬道里拥挤的站着几十名头戴青纱帷帽的女子,因为甬道低矮,她们只能佝偻着腰站立,仿佛被一只只无形的大手强行从背后掐住脖子,压抑憋气。 “新货到了吗?”黄纱帷帽女子发问。 一名紫纱帷帽女子应声行礼,随后甩出一柄短刀,斩断头顶的一道麻绳。 一具双脚倒吊着的赤裸男尸赫然出现在半空中,剧烈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