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滇中地区,暖风和日,万物生发! 近处,吐出新绿的枝桠间,雀鸟跳跃叽喳;远处,挎着篮子的少女,一双巧手掐下野菜最嫩的茎叶,携带各式农具的农夫,则在田地上埋头播种、翻土、放水、上肥…… 然而,与这勃勃生机不同,宜良县下坝村的郑寡妇家人,正陷入凄楚中。 郑晴琅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两个人的记忆交织着,像是在回顾自己的故事,又像是在旁观另一个陌生人的。 “我是谁?”她无声得发出疑问。 耳边的叹息和低泣,让她无法专心整理思绪,她不满得眉头皱起,霍地睁开了双眼。 头顶上方,是木制房梁和草排屋顶,从房屋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勉强可以看清木梁上岁月的痕迹…… “这根木材,记得是从东山砍来的吧。平常倒没觉得,这会儿认真一瞅,比之前暗了许多。” 她很自然得在心里嘟囔一句,下一秒,陡然顿住,内心惊愕,她怎么会知道这个? 只是,旁人却没留时间给她解惑,她“清醒”的动静,早已让守在床边的人有了动作。 “娘,您总算醒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薛满仓说到这里,哽咽住了。天知道,娘亲倒下那一刻,他内心有多恐慌。 出事到现在,人前人后,他已经扇了自己好些巴掌,这会儿脸上还有清晰的红色指痕。 周青梅站在丈夫身旁,眼底闪过心疼,连忙接过话茬,对郑晴琅挤出讨好的笑。 “娘,您感觉如何?要不要再唤老药头过来看看?” 老药头是下坝村唯一的大夫。说是大夫,其实就是个药农,因为偶然得了一份“济世仙丹”的方子,又识得一些草药,便大喇喇在村里行起医来。 下坝村包括邻近几个村的村民,因为“大夫”就在家门口,价钱也公道,平常有些头疼脑热,都乐意找他看病抓药,至于这病看好或看坏,就听天由命了。 郑晴琅花了几秒时间,从原主记忆提溜出“老药头”这号人物,连忙摇头拒绝,一张方子治百病,一看就不靠谱呀。 没等旁人再说什么,一直憋着气的马宝珠先阴阳怪气起来。 “哟,大嫂说得真轻巧,这家里的银钱都被霍霍光了,刚老药头的药钱可是硬凑出来的呢!再叫人来,哪来的银钱,老药头可从不给人赊账的!” “少说几句,还嫌不够乱嘛?” 薛满山轻轻扯过媳妇马宝珠的衣角,低声制止道,生怕她的话会再度刺激到娘亲。 “本来就是,要不是大哥他……” 马宝珠心中不忿,待要继续拿话刺人,却被郑晴琅厉声打断了,“别吵了!” 本打算尽情吐槽的马宝珠瞬间收声了,婆婆平常很好说话,但一认真起来,却是说一不二的主,她可没胆子忤逆。 郑晴琅一声喝罢,拒绝了旁人的搀扶,自己用力支起上半身,目光从现场所有人的脸上划过。 长子薛满仓,长媳周青梅,次子薛满山,次媳马宝珠,还有躲在角落不敢吱声的五个孙子孙女,得了,无痛当妈当奶,儿孙满堂了呗…… 她对上在场人的脸后,有些意兴阑珊得挥了挥手,用疲惫的声线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静一静。” 四个大人快速交流了几个眼神,不敢造次,带着担忧与忐忑,蹑手蹑脚得离开了房间。 老药头说过,要是服过药后能醒过来,就是无大碍了,所以他们才能放心让娘亲独处。 五个小孩依旧一脸茫然,在大人的示意下,也缩头缩脑得走开了。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后,还未走远的马宝珠回身,朝着薛满仓夫妇俩哼了一声,再度被丈夫薛满山制止拉走了。 周青梅为丈夫感到委屈,却不敢正面同这个妯娌起冲突,而是小声对丈夫抱怨。 “满仓,宝珠怎么可以这样子,这事又不怪咱……” “好了,别说了!”薛满仓烦躁得打断妻子的话。 眼下,他心烦得很,除非妻子能想到解决方法,否则那些安慰或者同情的表述,在他看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废话。 周青梅识相得闭上了嘴巴,丈夫是她的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屋内,随着人声和脚步声远去,郑晴琅得到了她想要的清静。 她将上半身靠在灰扑扑的土墙上,闭着眼睛消化脑海中纷乱的信息。 她,郑晴琅,二十一世纪勤勤恳恳打工少女一枚,竟然魂穿到了一个古代农妇身上,年龄二十五秒变五十,瞬间实现了辈分的两级跨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认真思索了下,应该是该笑吧。 毕竟,她昏迷前恰逢胃癌发作,当时又是剧痛又是吐血的,怕也是去找阎王爷报道了,这白得一个重生的机会,可不是该幸运得发笑吗? 想定后,她心态极好得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这是上天的恩赐,她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至于原身,唉,不得不说,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呀! 原身没有正经名字,因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人称郑三娘。 郑三娘年少时,爹不疼娘不爱。成年后,嫁得良人,只是好日子也不长久。丈夫在她三十岁的时候,因为救人意外去世了,留下她和四个年幼的孩子。 当时,薛家家境一般,日常只有薄田几亩维持生计,更多的是靠丈夫在农闲时打零工或是卖些农副产品赚外快。 这顶梁柱一死,最大的孩子也才十来岁,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了这个妇人柔弱的肩膀上。所有人都觉得她守不住,夫家族人还有娘家,两边人都撺掇她改嫁。 但,她愣是咬紧牙关,把日子过了起来,四个儿女也顺利成家立业…… 原本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平平淡淡下去,可惜,天不遂人愿,薛满仓被骗欠下高利贷。 原主长子薛满仓,年幼时上过几年私塾,略识得几个字,兼之脑子比较灵活,成年后也开始到镇上打零工,后来认识多了人,有了一些门路,农闲时在周边低价收购各种农副产品,然后跑到远一些的城镇售卖,以此赚些差价。 这一次听信他人投了一大笔银子置办货物,本想赚个盆满钵满,却不料合伙人卷款潜逃,不仅货没见着,银子也打了水漂……更悲催的事,那一大笔银子,九成都是借的高利贷! 催账的人上门时,原主骤然得知这个噩耗,又惊又怒,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了。 回忆到这里,郑晴琅忍不住为原主发出一声长叹。 “好不容易将孩子拉拔大了,还以为可以退下来颐养天年了,偏偏生活又给了她一次暴击,实在是可怜。” 只是,可怜也罢,可叹也罢,活着的人注定要继续负重前行,她既然得了这个身份,就得扛起当家的责任了。而当务之急,便是解决外债的问题。 原身临死前,上门催债的那些人打的是五爷的名号。 五爷是宜良县有名的职业放贷人,名下还有赌坊、青楼、当铺等各种产业,所以他的名号如雷贯耳,连原身一个小山村的农妇,都听说过。 胳膊拧不过大腿,薛家只是普通农家,对上这种人物,只有听话的份。何况,她家实打实欠了钱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罢了,不能白接收对方身体,得想法子平了这债,不然,薛家以后可不得安宁了。” 她自言自语道,从思绪中回到现实,环顾眼前的家徒四壁,嘴角泛出一抹苦笑,心道:“难,难于上青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