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镜进到宫中时,天色稍微明了几分,宫道上只见宿卫的兵士和宫人,今日旬休,这个时辰较往日稍显冷清。 “殿下,到了。” 一路静默,魏镜靠在车内闭目养神,听到朱承德的声音才睁眸,应声下了马车。 朱承德直接引他进了长德殿,殿内灯火通明,光洁平滑的青砖地面映着排排烛台倒影,殿中恍已白日。一袭明黄静坐案前,帝王随意地披着外袍,肘抵龙案,手搭于额心闭目揉着颞颥。 魏镜在案前止步,见礼道 “父皇。” 天启帝缓缓打开眼睛,朝魏镜望去,明亮灯光下他躬身站着,即便弯着腰也难掩修长挺拔的身形,未得应允,依旧保持垂首作揖的姿势,看不清面部神态。 他的这个儿子,无论何时都透着一股子清冷沉着,几乎很难在其身上发现与自己相像的地方,倒有几分那人的影子。 思此,天启帝心底不禁冷笑:梁溪向来知道拿捏他的痛处。 殿中一时寂静,看了半会儿,天启帝才收回目光,浅应 “嗯,坐吧。” 朱承德取了坐垫,魏镜在帝王对面坐下。 “身子可好些了?” “好的差不多了。” 天启帝点头,道 “这会儿把你叫来,是想同你说闻儆元的事。” 魏镜垂眸掩饰眼中波动,来的路上,他差不多猜到皇帝的用意了,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直白的方式提起。 “是,臣洗耳恭听。” 天启帝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 “前些日子,你在养病,闻儆元一案准备复审之际,有人夜闯忠勇侯府,翌日,劫走了徐达致其身死,徐达你该不陌生,他之前是闻府的管事,他的儿子叫徐岑。” 魏镜对上天启帝的目光,没有出声,天启帝继续道 “徐岑是指认闻儆元之事的人证,已因伤而亡,如今徐达一死,复审便耽搁到现在,直到今日,” 他顿住,转而说 “朕本不欲这时唤你过来,可念及此事,朕夜不成寐,忧思难安。今日,郭仪从闻府搜出了一个上了锁的铁匣子,他费劲辛苦打开后,你可知里面都装了什么?” 天启帝说着目光陡然变得有些锋利,他定定看着魏镜,一字一句道 “那里面装的是前朝公主,高氏之女的遗物,她竟成了闻儆元的妻子!而你那岐王妃,先前朕只知其为弋族后人,却原来另有玄机,闻儆元在明知此事的情况下,瞒而不报,甚至还让弋女做了你的妻子,沾上皇族的干系,简直心机深沉,罪无可恕!” 魏镜闻言,一怔,他望了对面满面怒容的君王,那怒意不像作假,可其适才所言,与那血书中的内容有悖,而且,宫宴那日其说过‘比起刘令晗,岐王妃才是那个患’,他一直以为蟒川那边已将昭儿的身份告知于其了,难道没有? 魏镜皱着眉,陷入沉思,片刻,他终于开口 “臣,想看一看那些东西。” 意料之中的事,天启帝挥手,对不远处的朱承德道 “去取来。” 没过多久朱承德便抱了一个铁匣子过来放在魏镜面前。 “你自己看吧。” 天启帝道。 魏镜低头,往那匣子看去,那上边的锁已被劈开,接口处略微凹陷,似被锤子砸过,可见开它确实费了些功夫。 想着,魏镜打开了匣盖,里面不大的空间一览无遗,总共四样东西,一本订装好的书册,一封信,一幅不及半肘长的画以及一块长命锁。 魏镜将它们一一拿了出来,这些物什闻昭之前提起过,他曾想过要查证只是苦于没有契机,如今倒是在这里见着了。 他翻开书册,里面并无一字,是一本纯图册,画的是各式各样的珠宝玉器,只有一两幅花鸟,画工按照他的眼光来评判算得是极好的。翻到最后,魏镜见到了闻昭说的绿松石,只是在那绿松石旁还有一把短刃——正是那把传说中的元器,闻昭已将之赠予他的匕首。 魏镜合上图册,开了那封泛黄发旧起毛边的信封,里面只两张薄薄信笺,首张上仅二十来个字,开头的称呼是闻将军,内容则透着浓浓告别意味,大意是感谢闻儆元收留,言告自身错处,嘱托照顾女儿之事。,他不愿纳刘令晗,除了那不能说的因由外,还有便是他可不想再养出下一个刘麟,下一个刘氏来,而且—— 他睨一眼魏镜,眸光微转,出声道 “若真同你所言,朕如何会想不到,刘炳虽狡猾,犹有把柄,但皇后,” 他一滞,凝向殿中,半是感慨半是苦闷道 “她毕竟帮了朕许多,朕也曾在其父与众臣面前立过誓的,绝不会薄待辜负她,尽管近年来,他们愈发有些得寸进尺,到底还称朕一声陛下,刘氏的恩朕还是要念的,朕若做的太难看,岂非让天下人寒心?” 不知为何,魏镜听完这段话,总觉得心里十分不适,他几乎没做多想,应 “若是这个,陛下不必担心,这么多年,刘氏一族跋扈僭越,皇后之责重大,而且,此外,她并非没有其他过错,只是需要些时日搜取证据。” “你说的过错是何种过错?” 天启帝问。 魏镜想了想,道 “此事说来与刘怆有些干系,当初他们在徐州劫灾银一事皇后亦有牵连,只是那案子已结,刘怆已死,想要重新收罗证据需要费些时力,另外,刘怆还曾向臣吐露过一事,臣需要确证后才能告知。” 当时刘怆死时最后说的两个字是幽州,他曾想了许久,把几乎所有可能都过滤了一遍,唯一比较靠得住的——刘怆死不瞑目之事定然与仇怨脱不开干系,而他当时最痛恨的人,一为刘麟,另一便是赵骥,比起赵骥,刘麟与幽州的牵连要大很多,因为幽州是前朝魏王的封地,是当今天子的故都,刘麟为侧室时在那边多年。 天启帝微侧了头,眼眸深沉,像是在考虑魏镜的话。 “若此事不成,臣定然给您一个交代。” 魏镜低头抬手恳声说。 天启帝最终被他说服,他应道 “罢,若你能成,朕便纳她,不然,你便休妻娶她为正室。” 魏镜身影一凝,他埋着头,半晌,只道 “臣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