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正在接待来探病的朱可怡和赵晓楠。这俩知道她住院后都在群里发过慰问消息，但特地来医院还是第一次。若是媛媛、子超他们，到病房都会自己找位子坐，找东西吃，非常随便，不用太花心思应酬照顾。而今天的这两位，相较来说还没那么熟，得招待招待。 宋年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她找了两个一次性杯子泡了点茶，又拿了之前老许拎来的水果放在茶几上，让她们自便。 朱可怡：“宋姐你别忙活了，我们自己来。” “没事，我快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们，这么大热天的，还特意来看我。” “其实一直就想来的，只是这个星期工作比较多才耽搁到现在。” 赵晓楠也加入寒暄，边喝茶水边打量起病房，“这里环境挺不错的。” “嗯，还行。最近客户见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几个不怎么熟悉的人聊天，除了工作，也没有什么太多别的共同话题。 赵晓楠随便说了几句，宋年随便听了几句。见一旁的朱可怡没怎么搭话，有些心不在焉，宋年在水果袋里找了个山竹给她递过去。 朱可怡接过：“谢谢。” “你这个星期过得怎么样，忙坏了吧？” “我——还行——” “还行什么啊，她，一言难尽。” 赵晓楠插了句嘴。 宋年细问，才知道朱可怡租的房子水管爆了，整个地板都泡在水里，房东叫人紧急维修处理，短时间内浴室用不了，房子更住不了人，所以这几天她都睡在宾馆。 “哪家宾馆？安不安全？” 朱可怡说了个陌生的名字。 赵晓楠：“隔音效果太差，她说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周五去客户公司做汇报的时候，都忘记要说什么了。” 宋年：“怎么不换个宾馆试试？” 朱可怡：“其他都太贵了。” 住宾馆自然是比租房子贵的。朱可怡的工资水平宋年也大概知道，确实不高，而且她又是个比较节俭的女孩，应该不太舍得话花这冤枉钱。 “房东说大概什么时候能修好？” 宋年问她。 “还要四五天。” 还好，也不算长。 赵晓楠：“我问过她在云州有没有亲戚朋友之类的可以借住几天？她也说没有。” 说着，她用手肘拱了拱朱可怡，后者低下头去，显得很是局促。 “你说啊，怎么还怂了呢？宋姐是自己人。” “我”朱可怡抬起了头又很快低下去。 赵晓楠：“你到底还问不问？” 朱可怡扯了扯她的衣角。 “真拿你没办法。” 赵晓楠看向宋年：“是这样，小朱脸皮薄，我就代替她问一嘴，她的意思是呢，能不能在你的公寓住几天，刚好你不是住院吗？房间也空着。” 其实她铺垫地很好，宋年都已经有所预料，但这个请求对她来说着实有些冒昧了。 朱可怡弱弱地发声企图说服她：“我保证不会把房间弄乱，每天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宋年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两人欲言又止。 “其实，这个有点不太好启齿。” “怎么了？”赵晓楠和朱可怡都竖起了耳朵。 “是这样，我这次受伤，家里人给算了一卦，说是现在住的房间里有东西影响了风水，需要清一清，从庙里给我求了一堆符。我让媛媛贴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还特意开了窗留给它们走。道士说至少要贴7天，这7天房间里都不能住人。” 听着的两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确定自己的耳朵。 “你信这个？” 赵晓楠试探着问。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朱可怡瞬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赵晓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如果你实在没地方住，又不想住宾馆，客厅的沙发你介意吗？它是张沙发床，也很方便，而且侧边都是抽屉可以放东西。” 赵晓楠看向朱可怡。 朱可怡犹犹豫豫不确定。 “你先想想，我也得和媛媛商量商量，问过她的意思。” 晚上，宋年和苏媛媛打电话说这事。 “晕，她还真去找你了？我以为就当时随口说说而已。” “当时？” “怪我，昨天一心想着今天跟饶诚他们见面，忘记跟你说了。小朱外勤不是犯大错了嘛，刚好客户是赵晓楠的，赵晓楠把她说了一顿，给她说哭了，大家才知道她是因为这几天住宾馆没睡好，家里一时又回不去，所以就给她出主意。” 因为朱可怡是个女生，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办公室的其他女生能不能帮上忙。唐子妍是和父母一起住的，不太方便；赵晓楠也说和她男朋友一起住，不太方便。于是就排除了她俩，那就剩下媛媛和宋年了。她俩住在一起，而且宋年还住着院，就有人提出说让小朱住宋年的房间。” “你猜谁提的？” “谁？” “你肯定能猜着。” “小魏？” “嗯。” 听到小魏这个称呼，媛媛还是忍不住想笑：“还以为他消停了，没想到依旧喜欢给人添堵。心眼真小。” “他也就趁我不在的时候说几句。” “你不在我还在呢，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就想对着干了。再说了女孩子的房间又不是公园里的长椅，谁去都可以坐。我就说用不着住你的房间，公司申请的公寓不是还有三间没住满吗？” 这三间分别就是魏时锋、王长宇还有邵源住的三间。因为每间公寓都是二室居，他们那三间都有一间房空着。 “对吧，没有必要侵占别人已经入住的房间。还有三间呢，完全可以选一个人品端正的合租人。” 宋年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苏媛媛说出这话时散发的旺盛战斗力。想到刚来那会儿她还被魏时锋气到自己生闷气，现在的她显然已经成长到会反击了。 “其他人怎么说？” “小朱扭捏不愿意呗，说他们是男孩子，不方便；拜托，这就好像一个快饿死了，路过的好心人给他一个饼子，她嫌太硬，想吃红烧肉了。” “你现在讲话也越发生动了。” “那是。”苏媛媛语气得意：“然后子聪就出了个主意，让他们三个男生选两个住一间，腾出一个空的公寓给小朱暂住几天。我一听，这靠谱呀。既能让小朱有个安静安全的地方住，而且还能够让每个人保留自己的房间，一举两得。我看当时他们都没说话，以为就这么定了，没想到今天小朱找你去了。” 宋年现在是搞明白了。 苏媛媛：“不过姐你反应好快，给的理由也合情合理。” 宋年：“我的房间确实不太适合给她住。都没怎么收拾，乱糟糟的。” 苏媛媛：“懂。那我把上次婧姐让我带回来的符都贴在你门上，万一小朱来了咱们也不露馅。” 没想到最后朱可怡还真去了。王长宇和邵源松了老大一口气，因为原本的另一个方案里，他俩要合住给朱可怡腾个单独的屋出来，现在她决定去1204，他们也就不用搬了。省下来的精力他们都用在殷勤地帮朱可怡搬东西。 邵源和长宇特意把一个空房间的床垫、床罩还有枕头都搬到1204的客厅；还心甘情愿被苏媛媛派活，帮着把茶几挪到角落里，把客厅改造成了一个温馨小巧的卧室。因为是夏天，不需要盖太过厚重的被子，一件小毯子遮一遮就好，客厅又是南北通透的，晚上窗户一开，不用空调，有风吹过就十分凉爽。 朱可怡就这样安顿在了1204。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年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每日都会问查房的医生什么时候能出院，医生总说再观察一下；她听到后心里都有些失落，但也不会太过执拗。这么多年和医院打交道下来，她习惯了听话，毕竟在治病方面，也没有其他更专业的人可以给她意见了。 随着身体渐渐好起来，伙食也有了很大的改善，不再是以前的青粥白菜，多了很多滋补的投喂，排骨汤，鱼汤，肉丸子汤，羊肉汤，反正来看她的人基本都不会空手，宋年摸着自己的脸，手感好了不少，肉眼可见的圆润。为了遏制这股发福的趋势，她每天都会穿着病号服下楼，在住院部前面不大不小的花园里溜达。 溜达一趟不仅消耗体力，也消耗心力。每次出门她都要做好思想准备，因为医院是很多人因为疾病痛苦而聚集的地方，大多时候的氛围是低沉的，无助的，匆忙的。在医院的世界里，看不到太多的笑容，听不到太多的笑声，即使是大病初愈，他们的欢喜也很淡，因为生过病，说明身体已不那么健康；因为回去之后他们要比寻常人付出更多的心力管理自己，又或者他们甚至早已没了这份心力，只能放弃挣扎活在别人的安排里。 医院实在不是个能让人心情好起来的地方，但至少是个允许悲伤的地方，即使你难过地哭出来了，人们也习以为常，毫不在意，他们已经有了太多自己的难过要消化。 宋年会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花园里穿过，从不打扰。她一个人，走走停停坐坐，等脚累了，脑子也累了，就再爬楼回到安安静静不会有人打扰的病房睡上一觉。住医院久了，不知道为什么人也慢慢看开了些，世上有很多的悲伤，而总有人比她还要悲伤。 当然，开心的时刻也还是有的，比如有人来探病。那些关心她想着她的人会来给她拥抱，会给她讲今天发生了什么，会说想跟她一起去做的事，会分享好看的书好看的电影，会给她买漂亮的礼物，会说着很暖心的话；这些都被她记在手机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翻一翻，别有一番幸福的滋味。 就在这样一天天的敬畏、悲伤和感恩中宋年等来了医生的松口。医生终于说了那一句：“明天可以去办理出院了。” 喜大普奔。 宋年把消息第一时间散布出去，该发群的发群，该私聊的私聊。 苏媛媛回：“就是说今天是我们在医院聚的最后一餐了？” 任子聪：“你是不是想说的吃好点？” 苏媛媛：“必须啊！我去买好吃的。” 她发了个嬉笑的表情，随即任子聪：“你晚上能来吗？没什么事吧？” 宋年注意到，问：“子聪怎么了？” “他今天请假没来上班，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 任子聪：“我别在宋姐面前告我状。” 苏媛媛：“哎，明明说好要当闺蜜的，结果人家还揣着自己的小秘密” 任子聪：“家里亲戚来找我办点事。” 苏媛媛：“哦。” 宋年：“那还是家里人要紧，等我出院了聚的机会也多的是。” 苏媛媛：“等你出院了让任哥请客。” 任子聪：“苏媛媛你可真行，请客的时候就叫哥。” 苏媛媛捂嘴笑。 宋年给陆卉也单独发了条消息汇报明天要出院的事。还让她跟阿公阿婆说说，不用炖鱼汤了，过两天就去看他们。 陆卉回了条语音，点开是阿婆的声音，说他们知道了，今天刚炖的鱼已经让陆正昀送过来了，让她好好吃完。还说等她下次来览山居，给她做好吃的桂花糕。 果然没多久，陆正昀给她发来消息，不过今天酒店有急事，要去处理下再过来。 好心情的宋年最后去了一次楼下的花园。这次脚步都轻快不少，花园里开得茂盛的花花草草在她眼里分外可爱；树荫下的长椅上，微风习习，宋年坐着，听着歌打发时光。等日头再上来些，她起身回了室内，绕着医院的回廊打算再走一圈，从内科大楼到职工餐厅，再到办公楼，再到专家楼，再到放疗科，再到门诊，最后再回到住院部。前面几栋楼都很顺利，结果到了门诊部，人巨多，走一步都要绕开一个人，宋年的眼睛已经开始有些累了，想着赶紧回去病房休息，就在这时，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