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张广鸿开头,绷着下颚一脸愠色的谢豫也上前作揖道:“张老爷说的极是,求大人替我师弟主持公道,将那柳宝莲捉拿归案。” 何县令觉得自己被要挟了,心里不痛快,可一抬头就见外面老百姓都在举拳呐喊严惩坏人,实在不能无作为,遂板着脸喝了一声肃静后,就无视冯师爷的眼神直接让人去冯家把柳宝莲抓来。 闻言冯师爷一口气憋在肺部不上不下,胸口也似被怒火灼伤,但他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官差听命离开。 随后何县令让小哥儿起身,再大刀阔斧地派出了两拨人。一拨去杜大壮家把用剩的蛊虫找来,另一波则是前往杜大壮提供的地点,将参与了的人缉拿归案。 这些人聚在一窝,在行动前小哥儿就已经让人守着了,还在他们饮用水里下了迷药,官差现在去刚好一网打尽,所以不用担心。 至于在医馆带节奏的两三人,知道杜大壮被抓后他们无非两选择,一是逃跑,二是回老窝告知兄弟事情败露,也就是官差现在去的地方。 这帮人就算抓到了,顶多也就是关上一阵,所以跑了两三条小虾米小哥儿无所谓,毕竟他是要钓大鱼的人,手里虾米够用就行了。 祝他们好运吧。 小哥儿垂下眼帘,眼角压住了眼底的敛艳光华,唇角也微不可见地勾了下。 看着这样的小哥儿,凌川凝眸,喉结滚动。一次又一次为他心动,为他无法自拔…… “大人!既然小泽大夫医馆的事暂告一段落,还请大人先替我那惨遭土匪血洗的主子一家主持公道啊!” 正在众人以为接下来是要继续盘问杜大壮跟宁氏时,没什么存在感的林家下人就照计划开始他的表演了。 何县令眉一拧,揉额。 “剿匪不易,此事稍后再议。倒是你非说等小泽大夫过来了才能说出与山匪勾结,害林家家破人亡的罪人,如今小泽大夫人已在这里,你可以说出那人是谁了吧?还有证据一并呈上来,若是敢糊弄本官,本官绝不轻饶!” 何县令说完扫了项炀一眼,项炀面不改色,而林家下人又是一磕头,嘴里说:“就是给小的百个胆,小的也不敢戏弄大人您啊。” “哼,谅你也不敢,否则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威吓完林家下人,何县令又放缓语气,“说吧,是谁?而且为什么非要小泽大夫在现场?这跟他又有何关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除了知道真相的人,其他人已经懵圈了。 林家被土匪灭门的事不是秘密,他们都知道,但跟何县令一样,他们想不透这和小泽大夫有什么关系? 林家灭门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那会儿小泽大夫才呱呱落地吧? “大人,与山匪勾结,谋财害命,杀我主人一家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家主人抱养的孩子,林文斌!”林家下人悲愤道。 “林文斌?你说林家养子?胡闹!他不是也被山匪杀了吗?本官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跑到衙门撒野!” 何县令感觉自己被人愚弄了,横眉竖目,顿有发怒的预兆。 除了何县令,像张广鸿这些老一辈的人也都知林家死绝了,包括他的养子在内。 因为林家情况和张家有点像,抱养了孩子也是因为无所出,但他们后面喜得一子,再后来又因山匪一个都没了。 所以再听这自称林家下人的话,张广鸿就觉很不靠谱。 “大人!小的没有说谎啊!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活着!他顶替了另一个人的身份,不但活的好好的,还去迫害人家亲骨肉啊!” 林家下人大声道,说时还频繁转过头看向一旁缄默不语的小哥儿。 这眼神,这不言而喻的动作,让人不想往小哥儿身上做猜想都难。 冯师爷也眉心直跳,黑沉沉的眼来回审视小哥儿和林家下人,终与小哥儿目光对上。 对上那一刻,冯师爷脑子翁了一下,冷不丁想起来将被抓的爱妾,等等……难道是! “大人!林文斌就是现在的柳大志啊!柳家村柳大志,小泽大夫断了关系的父亲!”林家下人握拳挺胸道。 “怎么可能!”何县令惊愕,眼珠缓慢转动,看向小哥儿。 张夫人捂住嘴,“我的天!” 而张广鸿和谢家爷孙也都脸色大变,齐齐看小哥儿。 然而小哥儿却很平静,他腰脊挺直,就像一棵刚劲坚韧的青竹,冷傲又沉着地望向何县令,对周遭几乎凝为实质的视线视若无睹。 “大人,他没说谎,我今日本打算来公堂的,但是因为柳宝莲的陷害,宁氏给我家安康医馆抬了人,非说我家药吃死人,所以被拖住脚程……杀父之仇,虐待折辱之怨,赶尽杀绝之恨,我柳泽,非报不可!” 小哥儿一字一句说着,脸上没什么情绪,但两颗泪珠却沿着他脸颊滚落。 现场鸦雀无声。 小泽大夫这话这反应不就说明了他知道一切吗?难道现在的柳大志真是林文斌冒名顶替的? 众人细思极恐,胆战心惊,为之大骇。 不过要扮成另一个人可不容易,不光要样貌相似,体型也是如此,而且别人发现不了端倪很正常,但身为柳大志的父母呢?那么熟悉他的人也会认不出吗? 不应该啊…… 这些问题何县令都提了出来,小哥儿也如实回答。 小哥儿先说了自己为什么会对柳大志的身份起疑心,原故于自己意外听到了一些对话,所以才找了人去调查。 “调查结果和我听到的差不多,柳老太当初生的是双生子。大儿子被林家抱养,而小儿子,也就是我生父柳大志,则跟他们生活在柳家村。柳老爷子生性好赌,而我爹为人老实也木纳,就算不讨喜也替他擦了不少屁股。柳老爷子欠赌坊最大一笔钱无力偿还时,也就是我娘和我爹相遇之时……” 小哥儿冷冰冰地叙述着,没人打断他,尤其他说到一些需要证据的时候,项炀都十分自觉地呈上物证,至于人证,需要到也能一一申请带进来,再由何县令询问。 每件事每个时间点都对得上,在外边旁听的人堆里有那么一两个人在他们说到某件事时,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当时好像也在现场,回忆起来都震惊得不能自己,表示确实是这样子的没错。 说到最后林文斌的罪行已经铁板钉钉,甚至连柳老太这个老毒妇也不能躲过。 养育之恩不报便罢,还丧心病狂杀人一家,又为了回到常人生活竟伙同生父生母把亲弟也杀害了,还虐待甚至想逼死亲弟唯一血脉,简直十恶不赦!不可饶恕! 何县令脸变几瞬,唇缝紧抿成直线,整张脸阴沉如水。 这等狠毒可恨之人,决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只是尚未等他下达命令,让人去柳家村将这对恶毒母子抓来,冯师爷就厚着脸皮问小哥儿有无证据证明现在的柳大志就是林文斌,而不是他本人?毕竟两人这么像,可不能搞错了。 冯师爷顶风作案瞬间激化了众人心中的愤怒,谁人不知柳宝莲就是柳大志…啊呸!是林文斌的女儿,还处处针对小泽大夫,还好这次没让她得逞,要不然小泽大夫的处境不堪设想! 小哥儿没想到柳宝莲手段这么了得,到这地步了还能让这个自私自利的冯师爷替她生父诡辩。 呵,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既然柳宝莲主动送人头,他何不替原主收下,剩下的柳宝坤,不成气候。 “冯师爷,我知你不愿接受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难以接受而改变的!就像我,就像林家那些枉死的冤魂,我们想接受吗?我们能接受吗?我们不想!也不能!换作你你能吗?” 小哥儿掷地有声,深吸一口气后又继续道:“既然你问我能不能证明,那我告诉你,我能!我要是连这证据都没有,我敢来公堂吗?我敢将他罪行公之于众然后打草惊蛇,让他先除掉我吗?” 他不停反问冯师爷,殷红的双目血丝丛生。 冯师爷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悻悻闭了嘴。 何县令也不满地看了冯师爷一眼,安抚小哥儿道:“小泽大夫,本官知你心中愤怒,稍安勿躁。来人,去柳家村把柳老太母子抓来,本官要严加拷问,绝不放过一个恶人。” 小哥儿又下跪。 “草民多谢大人。”一拜后直起身说:“大人,草民确实有证据能辨认出林文斌身份,一是他身上有胎记,比较特别,照顾过他的奶娘和林家下人都知道;二是他加入山匪,就必须在身上烙下印记,也就是刺青,这是匪窝的规矩,我让人打听过了,确有此事,刺青可去,切肤或灼毁。” 何县令点了点头,“本官知了,你且先起来吧。” 小哥儿不起,“大人,其实草民对另一件事一直抱有怀疑态度,不如大人也趁机查一查那件事吧,草民觉得和他家也有点关系。” 何县令目光一顿,看他眼神无比复杂。 至于其他人,大脑都快宕机了,居然还有? 何县令沉默了下,说道:“你且说说看,是何件事。” “回大人,是一年多前,柳家村的王麻子被人杀害一事。”小哥儿道。 何县令搜寻记忆片刻,终于有了印象:“是他……你为何会怀疑这事和他们有关?” 小哥儿回答:“因为当时王麻子三番五次上柳老太家要钱,像个无底洞一样,而仵作验尸的结果我也听说了,作案之人有两人。” 何县令手指敲击桌面:“嗯,继续。” 小哥儿又说:“王麻子正值壮年,一人勒住他脖子显然力气不足,所以另一人才拿东西砸他脑门,也正因脑袋遭受了重击,王麻子才失去了反抗的机会……说实话,在未知他们是披着人皮的魔鬼时,我不曾怀疑过他们会对王麻子下手。但现在想想,他们连我爹,连我这个有点血缘关系的人都如此狠心,那王麻子呢?一个把他们当冤大头的王麻子呢?” 小哥儿贯会抛出问题,让对方自己思考,只要对方觉得他有理,便能无声无息把人拉入自己阵营。 何县令略加思索道:“照小泽大夫这么说,王麻子可能也是这对母子杀害的?” 众人皆以为小哥儿回点头说是,但小哥儿摇头否定了:“不是,柳老太她已经老了,人也瘦小,而我也说过王麻子他正值壮年,所以不管是让柳老太勒他脖子,还是举东西砸他,可能性一般。” 何县令身体微微往前倾,“哪又是柳家的谁?” “柳宝坤当时并不在柳家村,他在书院,所以首当排除他。而柳宝莲年纪尚小,且不说力道与身高,就是沉不得沉住气这点都不好说,毕竟杀人而不是杀鸡。” 小哥儿说着刻意停顿了下,对上何县令的眼。 “所以我怀疑这人是李氏,也就是林文斌的媳妇,柳宝坤兄妹生母。王麻子上门要钱时曾多次拿过柳宝坤做要挟,这在柳家村有不少人知道,大人寻人一问便知。就是因为柳宝坤是柳家三位长辈的心头宝,是他们唯一的根,他们尤为看重,结果王麻子却拿他来威胁柳家要钱,还说不给钱就毁了柳宝坤。” 小哥儿说得口干舌燥,停歇吞咽了下,才抛出最后一句话。 “所以,爱子心切的两人才会怀恨于心,才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杀了。” 小哥儿头头是道,虽说是怀疑,但连杀人动机都挑不出问题,就很让人头皮发麻。 如果以上小泽大夫所言都是真的,那柳老太一家就有三个杀人犯,两个谋害未遂了,这也太可怕了吧! 何县令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怒,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连醒木都不用了,人也站了起身,“现在立刻去将那三人给本官押来!” 望着火冒三丈的何县令,冯师爷也无话可说,只能明哲保身,心道柳家人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