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璟尧的态度令沐瑶的瞳孔微微放大,她好似明白了他的若有所指,目光不由得有意无意地躲闪着。 许倾城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暗暗寻思起来。阿瑶与楚璟尧唯一一次相遇是在珍宝阁。他记得楚璟尧当时竞拍过《洛神》。旋而目光再次落在楚璟尧身上,见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沐瑶,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云文帝早已被眼前美艳不可方物的佳人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舍得让她与曼曼比试。 随即又艳羡不已地看向许倾城。这小子真是喜鹊落头上——交大运。此等福气怎么没降到他身上呢! 心中叹了口长气,伸手虚托了一把道:“无妨,沐贵女美愈天人,朕理解,恕你无罪。” 接着又对楚曼曼提点道:“女儿家之间动手成何体统,来者是客,适可而止,退下吧。” 楚曼曼想说什么,终是将嘴抿成了一字型,悻怏怏地退回座下。 她失神地凝视着案几上摆放的金尊玉醅,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向她阵阵袭来。 不远处两人檀郎谢女,成双成对。她对于许倾城的坚持似乎释怀了不少。家有如此芙面娇容,怎会心有凡桃俗李。 大殿之上人声此起彼伏,觥筹交错,她的耳边却寂若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回到流星殿,满目浩瀚的黄花梨木箱显得格外刺眼和落寞,心里空荡荡的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涟漪。 倘若她是儿郎,应该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那抹红妆吧? 众人各怀心思地结束了这场款宴。 在云文帝的首肯下,许倾城明日便可随使团一起回归大允。 御书房内,云文帝小心地摆玩着掌中的“虎皮七色碗”。不得不说庆元帝这份礼物甚称他心。 这只宝碗口径不大,只有十厘米,上有七色交汇相间染于器上。此等工艺早已失传。全天下只有三只,其中一只在他手中。如今他集齐了两只,还差一只便圆满了。 他心满意足地将宝贝放回八角檀木盒内,瞥了一眼久跪不起的楚璟尧。他这个儿子今日见过沐贵女后便着了魔似地来请他联姻赐婚。 又不是云澜国的贵女,他怎好说赐就赐,只得无奈道:“璟尧,你的几位皇兄皆已成家,曼曼虽然尚未出阁,但身边早有了知冷知热的夫侍。只有你仍然孑然一身。如今有了中意的女子,按理说父皇应当鼎力相助,可你也看到了今日的情形。无论是许倾城还是那位大允贵女,都是极受庆元帝爱护的。这位沐贵女大老远随一众儿郎出使到我们云澜寻夫郎回去,你就应该看得出他俩之间情深似笃了。你的所求眼下不合时宜,父皇不能为你开这个口。” 楚璟尧从未像今日这样恳求过父皇,虽知希望不大,但却仍抱着一线希望飞蛾扑火。昔日的神采已在眼中褪尽,只觉得胸口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他不甘心,眼底的那份坚定和执着正在慢慢再次凝结:“恳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儿臣心仪大允沐贵女,愿与其岁月可回首,深情共白头。” 这番天地可鉴的肺腑之言,令云文帝都无法不动容。脑中浮现出那抹雪肤花貌,连他都有过求娶的荒唐念头,不怪这孩子。 他来回抚摸着手边的檀木盒,深思了好一会儿,目光倏地变得犀利起来,异常严肃道:“璟尧,沐贵女与许三公子成婚已成定局。你若娶了她,难不成让你的王妃在云澜和大允之间轮换住着?你的几位皇兄中,只有你最像朕。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回去先想清楚了,退下吧。” 云文帝的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得他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硬生生地令他无言以对。脑中拼命搜索着想要说服自己的措辞,却令他更为烦躁。 愁望春归,春到更无绪。 最终大允使团还是在楚璟尧充满不甘的目光下愈行愈远。 马车上许倾城紧紧拥着怀中的至宝,在许渊明提点的目光下仍不知收敛。许渊明只好下马,一把年纪与王衍之一样骑上高头大马。马蹄疾驰,衣袂飘飘,他仿佛回到了当年鲜衣怒马少年郎,意气风发的好时光。 “王大人,倾城和阿瑶的婚礼提前了,回去不日便将大婚,到时候你可要来喝上一杯喜酒啊!”许渊明故意说道。 王衍之勒紧了缰绳,一个眼角余光也未给许渊明,扬声道:“许相客气,下官定当捧场。” 马车内,许倾城的热情让沐瑶渐渐招架不住。车外呼啸的马蹄声,卷起滚滚尘土。车内一片旖旎,清冽的雪松香和淡雅的栀子花香融汇充斥着整个车厢。久违的细腻触感令许倾城的所有清明逐渐化为无尽的狂野随着一路颠簸起起伏伏,潮起潮落。 当抵达丞相府的时候,许倾城亲自抱下沐瑶,在王衍之冰冷的目光下带着她进了府。 沐瑶现在只想睡上个三天三夜。她认床,极其想念那张金丝楠木床。许倾城便让人将房中的紫檀雕花大床与玲珑阁里的那张交换了一下。 李太傅见闺女回来了,人未归家,床倒被许倾城换下了,眼中流露出不满的神色。玲珑阁里成套的金丝楠木家具,放置一张紫檀雕花大床成何体统,顿时生了脾气,命许府的人晚膳前务必将人送回,还有那张金丝楠木床。他要和闺女用晚膳。 沐瑶连着睡了几个时辰,得知还要回太傅府用膳,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的确不在玲珑阁,不过身下竟然是她那张金丝楠木床,令她十分诧异。 简单梳理过后,随着许倾城一同来到中堂,长公主和许丞相一脸慈爱地凝望着她。 夜静姝挽起她的柔荑,温柔无比道:“看看我儿媳,整瘦了一圈。雪茗国最近进贡了一些上好的鱼翅,皇上分了我些,一会儿拿回去让老张做他拿手的海八珍给你补补。” 海八珍——融合了燕窝,海参,鲍鱼四种海珍的美味!沐瑶心动地悄悄瞅了下天色,心中蠢蠢欲动起来。 “谢谢伯母,您和伯父已经送了阿瑶许多珍奇海货了,怎好再让您破费。还是伯母和伯父留着自个儿享用补补身子。” “嗨,你那儿的留着慢慢吃。这次你立了大功,曲宴筹办地极好,皇上逢人赞你聪慧剔透,心思巧妙。而且你又不辞辛劳地去云澜国将倾城一同接了回来,这点鱼翅算得了什么,尽管安心用着。我儿媳这么优秀,就得用最好的。” 夜静姝越看阿瑶越欢喜,自个儿儿子好福气!阿瑶“千里救夫”的话本子不知何时如雨后春笋般一下子铺天盖地地冒了出来。现在他们许家的儿媳无疑是大允所有儿郎心中的妻主典范。这等荣耀被她儿子摘了去,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要不是考虑到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尚未成婚,整个身家都给了也无妨。 想到这儿,脑中蓦地闪过什么,赶紧说道:“对了,你如尘大哥在五台县选了一处铺子,大概占地有两亩,三层楼。等你和倾城大婚后一起去看看,满意的话就把酒楼开起来。” 想到许如尘,沐瑶脑中闪过一道颀长俊秀的身影。的确有段时日没见着了。想不到如尘大哥的效率这么高,看来很快云苏和云舟就能“回来”了。她的嘴角漾起两朵梨涡柔声道:“如尘大哥向来独具慧眼,他选的一定是顶好的,阿瑶放心。” 夜静姝最满意的就是儿媳这种且行且看且从容的淡泊性子,不像其他一些贵女娇纵跋扈、心比天高、斤斤计较,真是越看越欢喜。倾城的婚事提前到了下月初八,等落实完了,就操办老大和沈流英的。一想到这里,她的头又不禁疼了起来。这两人不知怎么处的,自从上回会面之后,至今也没能约上一回。眼瞅着许如尘即将三十,愁得她鬓角又白上几根。 沐瑶对于提前大婚乐见其成。早日成婚,也不用担心楚某某,顾某某之类的肖想她的夫郎。 俩人的婚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李太傅拿着许倾城给他的一大叠银票乐得合不拢嘴,当即命人添置了好几处宅院和商铺。一时之间上京的楼宅陡然紧俏起来。 这段日子许倾城天天粘着沐瑶,天微亮便来到了太傅府中,直到深夜才离去,连温习书籍都没了心思。 沐瑶见他没个考试态度,心想着手中资产充裕,若是许倾城不想入仕也不强求,和她一起打理生意不香吗?至于仕途,待礼成哥的腿好了回归朝廷,就靠他支撑门楣吧。 五月初八的日子即将到来。 沐瑶不知道的是,暗中有几股势力正在如火如荼地暗潮涌动着。 距离大婚倒数第五日。 李太傅心事重重地坐在中堂,等着沐瑶回来。 今日兰陵郡赫连家的人突然来访,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直至戌时,许倾城才将沐瑶送回来。李长安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把他气得晚膳只用了半碗菜粥。 沐瑶见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赶紧放下手中的婚服。 这件凤凰火制成的婚服耗费了五十个绣娘四百多个时辰一针一线精心赶制而成。霞披上绣满了金丝银线勾勒的祥云图案,镶满了华丽璀璨的珠宝,如同繁星闪烁,灼灼生辉。堂内烛光流转,那抹火红显得更加瑰丽夺目。 李太傅看到婚服,脸色这才好上许多,语气缓和地说道:“长公主有心了,瑶瑶,你心中得念着这份情意。” “爹,长公主和许丞相待我如亲生般疼爱,女儿一定会好好孝敬他们,爱护他们的。您放心吧。我看您今日闷闷不乐的样子,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沐瑶关心道。 “还真有,来来来,爹有话问你。”李太傅向沐瑶招招手,示意坐到他身边来。 被李太傅这么瞧着,沐瑶的心里顿时不安起来,看样子烦心事和她有关。莫非又出什么事儿了? 李长安不停地捋着白须,一把,两把,三把,四把。。。晃得沐瑶都快数不清爹到底捋了几回。 良久,李长安才吐出一句:“你与赫连允是什么情况?” 嗯? 沐瑶倏地凝住了眼神,呆呆地愣在那里:莫非,莫非是来要谢礼的?他狮子大开口了?转而恍然道:“爹,赫连允之前救过女儿的命。就是上回春日宴女儿落水那次。我和您提过的,您还记得不?” 李太傅目光灼灼,拧着眉回道:“救命之恩,爹怎会不记得。可你当初并没有说是赫连允救了你啊。爹一直以为是赫连晴救了你。先不论这些,你给爹细细说说,他是怎么救的你?” 沐瑶沉默了,怎么救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醒来之时已身在渡船之上。 李太傅见她缄默不语,心里凉了半截,看来赫连居正说的话是真的了。赫连家倒是不错的选择,只是眼下这个时候上门提亲不合时宜,对丞相府不好交代啊。 思忖片刻,漫漫说道:“瑶瑶,今日赫连允的爹娘来府上提亲了。鉴于你与倾城不日大婚,你与赫连允的婚事就放至下半年操办吧。赫连世家是兰陵郡的名门望族,世代经营远洋航业,实力雄厚。与他们联姻,对你有益无害。赫连允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俊才,无论是长相还是为人都是一等一的拔萃,就是年岁颇大,这点差强人意了些。” “什么!不过是救了我一命,就要以身相许?”沐瑶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呼吸都短促起来。 李太傅瞅了眼脸色煞白的闺女,悠悠抿了口“天山雪”:“救命之恩并非一定要以身相许,只不过赫连允在救你的时候,你紧紧搂上人家呼吸交缠,死不松手。按律,他娶你理所当然。只是提的时机不好啊,这口难开。对方又催着急,头疼,头疼啊。。。” 李太傅的碎碎念不停地传入耳中,沐瑶几欲昏厥,难怪那日赫连允对她说了一番奇奇怪怪的话,原来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人之间有了牵绊。现在看来,他要的报酬是要娶她过门。” “不行!我不能对不起许大哥。爹,这门亲事你不能答应。” 渣就渣吧。她可以渣任何人,但是不能渣许倾城啊。一想到许倾城若是知道了她与赫连允的纠葛。。。她惊悚地闭上了眼。 李太傅见女儿左右为难的模样,胸口一疼,语重心长道:“瑶瑶,爹之前教导过你,看问题要通透。以你现在的声名,不知有多少儿郎巴望着想要求娶。这类事情,以后只会越来越多,数不胜数。有些事儿必须坦然面对,钻牛角尖只会让形势更为严峻。再则,你把赫连家想得也太简单了。你与赫连允有了肌肤之亲,是你想不嫁就能不嫁的吗?又不是小门小户,乡野之家,莫不是你以为赠上些许黄白之物就好打发了?赫连允,今年四十有一,这个年纪早过了求娶妻主的优势,更何况还是像你这样招人稀罕的。对于你,他哪怕豁出下半辈子也要和你死磕到底的。你这两天安心待嫁,我明日先回复赫连家。瑶瑶啊,爹再说一次,倾城——他守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