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允担心船有破损,立刻起身到船尾查看,果然撞出了一个口子。 撑船的艄公被暴虐的浪潮和猛烈的撞击卷入水中,正紧贴着船沿奋力攀爬。赫连允一个提手将他从水里捞出。 转身看向被撞的口子,湍急的水流正拼命地朝里灌着。 不远处的渡船,两侧早已站满了人群。贵女们吓得花容失色,顾不上避嫌无差别地死死抓紧身旁的儿郎。 有些个没站稳的,跌落水中。一个浪头打来,把他们一下子冲到很远的地方。船上会游术的儿郎纷纷跃下,奋力救人。 尖叫声,哭泣声,一片混乱。 沐瑶和赫连晴躲在船篷里相拥着瑟瑟发抖,这水势怕是连游术颇好的赫连晴都没把握全身而退,更不用说沐瑶了。 赫连允眉头紧锁,他让艄公摇橹往渡船方向靠拢。 风势凌厉,暴雨如注。眼见他们方才距离渡船只有六丈的距离,转眼又拉至十多丈。 渡船上的人亦注意到了那条小舟,同时使劲向他们靠拢,奈何船量大,掉头难。费了好大的劲儿不仅无济于事,反而距离更远了。 艄公力不从心地扭转着船向,赫连允见状连忙伸手一起使力。眼见裂口被湍流冲刷得越来越大,赫连允让赫连晴和沐瑶赶紧从乌篷里出来。 天空仿佛被掘了个大窟窿,雨水如瀑布般倾落。 她俩的衣衫瞬间被打得透湿,与幂篱的轻纱紧紧贴合在一起。 沐瑶见水势凌乱咆漩怒吼,脚下的小船又摇摇欲坠,轻颤着身子牢牢抓住赫连晴的臂膀。 雨声、风声、呼喊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此时此刻,沐瑶好想放声大哭! 她声音颤抖地对赫连晴道:“呦呦,我不会凫水。” 赫连晴一把揭开幂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雨垂落在她的娇颜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竭力稳住身子,紧紧搂住沐瑶:“瑶瑶别怕,我水性好,我保护你。” 赫连晴第一次见到沐瑶失魂无助的样子,眼里溢满了担忧。 “瑶瑶,赶紧把幂篱摘了。”说完,伸手欲揭。 “别摘,我不摘。这样很好。” 沐瑶不觉得它是累赘,反而能带给她一丝安全感。 浪头不停地向小舟打来。两人站在船头颤颤巍巍,互相扶持,保持着平衡。 终于小船成功调整了方向。 赫连允审时度势一番后,眼神复杂地凝视着赫连晴和沐瑶。 脚下的小舟即将沉没,他一次只能带一人飞渡。 赫连晴的水性不错,但想在这种水势下脱身,以她的力量和速度仍不足矣。 挣扎过后,他决定先带赫连晴过去。 “哥,瑶瑶不会凫水,你先带她走。” 水已没至沐瑶的脚踝! 在这么严峻的形势下,赫连晴还能舍己为她,忽然她觉得自己也没这么害怕了。 “呦呦,听你哥的话,赶紧先过去。”沐瑶无比坚定道。 她不容赫连晴拒绝,继续催促道:“你再迟疑,我俩一个都走不了。快走!” 她和赫连允默契地相互对视点了点头。只见赫连允一个纵身便将赫连晴提起。他身形如电,轻盈飘逸,几息时间便稳稳立至渡船之上。 沐瑶心下稍安。不料正待赫连允返回之际,两个浪头猝不及防地接连打来,她脚下一个不稳,跌入水中。 水的温度冰冷刺骨。每一滴水珠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皮肤,仿佛在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幂篱漂落,酒棕色的头发在水中绽放,与水草轻轻缠绕。 她静静地注视那顶洒蓝色的幂篱越漂越远,直至完全消失。 身体不断下沉,窒息感如同一副枷锁,将她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周围寂静无声。她的意识渐渐消散,无尽的黑暗正在将她吞噬。 正当她彻底放弃,坦然面对死亡之时,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上了她的腰肢,带她向上游去。 朦胧中,唇上覆上一片柔软。求生的本能让她贪婪地汲取着那抹温暖。 呼吸交缠。赫连允一个气息不稳,差点漏气。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沐瑶拖上了渡船。 他怔怔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子。浓密的秀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衣衫浸透,妙曼的曲线若隐若现,分外妖娆。少女独有的栀子花体香充斥着他的整个鼻腔。那过分美丽的容颜倾国倾城,非花非雾,仿佛超越了人间的一切尘嚣和纷杂。 此时乌云渐渐散去,光风霁月。太阳重新冲出云层洒下金辉。 佳人的无暇面容顿时明珠生晕,熠熠生辉。 赫连允反应极快地拿过赫连晴手中的幂篱,将沐瑶牢牢遮住。再伸手轻轻地搭上了她的脉搏,确认无恙后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入船舱。 周围的人群不明所以,以为有人溺水了,纷纷上前关心,皆被他和赫连晴礼貌地挡了回去。 他俩找了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将沐瑶轻轻放下。赫连晴贴心地将沐瑶的脑袋靠在她的肩上。 赫连允的眼神始终落在沐瑶身上,他不自觉得用手指摩挲着掌心,仿佛上面还停留着佳人炙热的体温。他从怀里掏出最后一颗宁神丸,让赫连晴喂沐瑶服下。 宁神丸是赫连世家三大宝药之一。它的珍贵不在于配方而是制作的方法,不仅具有养神提气解毒的功效,还有着极好的祛寒之效。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沐瑶便苏醒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虚弱地挺起身子看向四周。她明明记得自己落水了,好像还看到许倾城,爷爷,爸爸妈妈了,还有好多好多人在呼唤她。 赫连晴见沐瑶醒了,悬着心总算落了下来:“瑶瑶,你可把我吓坏了!当时那浪头有两层楼那么高,朝你着压过去,我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 “后来是谁救了我?”她记不太清了,只感觉当时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哥啊!”赫连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沐瑶满怀感激地看向赫连允:“赫连公子,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沐瑶感激不尽。若今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要不违法乱纪,定当涌泉相报。” 赫连允看向她的目光深邃得如同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你不记得了?” 他慵懒的嗓音低沉清冷还掺杂着一丝沙哑。 沐瑶神色一怔,秀眉微微拧起。她努力回想着自己可能忘却的地方。赫连允身上强壮之年独有的荷尔蒙气息从她鼻尖飘过,好似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香。她只觉得大脑一阵迷乱,更加想不起来了。 赫连允见沐瑶这个反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有些事儿不是说不记得就能忘却的。至于报恩,无妨,我想要的时候自会去拿。” 沐瑶察觉到了他的不悦,尴尬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再多言。 两人将沐瑶送至太傅府。许倾城早已在门外等候。 当他见到沐瑶衣衫略显清透的样子,眼底渐渐赤红,神色不似以往一泓秋水,而是倏然变得阴鹜嗜血。 赫连晴心头肝胆俱颤。她本来就心虚得不行,食了言未把瑶瑶照顾好,紧张得连招呼都忘了打,拉着一脸震惊的赫连允就走。 沐瑶撒娇地上前挽上他的手臂轻声问道:“在这儿等多久了?” 却未得到想要的回应。两人一路无言走至中堂。此时李太傅正好看完了最后一张拜帖。 他见女儿回来了,慈爱地让沐瑶赶紧坐在身侧。 李太傅细细打量着沐瑶,见她衣衫微湿,吃惊问道:“瑶瑶,你掉水里了?” 她瞄了眼一旁的许倾城,只见他神色异常严肃,阴恻恻地低头看着她。 沐瑶呼吸一滞,尴尬地笑了两声:“可不是么,天有不测风云。” 李太傅激动地站了起来。 “爹,您别急,我没事儿,等我先回房洗个澡换身衣裳,我再和您详细说说。” “快去快去,倾城不放心你,一直在门口等着。你呀,早知道这样,去什么春日宴。” 沐瑶听到爹这样说,心疼极了,尝试着拉起许倾城的手,见他没挣开,心里稍稍安了下来。 待她打理好自己,只觉得浑身舒畅,一身清爽。许倾城今日没有坐在内厢等她,而是坐在了外厢。她忍不住轻声嘀咕:“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 她为许倾城满满斟上一杯“天山雪”,尽显诚意。理了理思绪,扬起最温柔的嗓音:“许大哥,你今天一离开我就后悔了。春日宴一点也不好玩,比我想象中的差远了,以后谁约我再去那儿玩我都不去。” 她见许倾城的眼神有了波动,瞬间提了精神,继续说道:“今天我们“赠折柳”的活动进行了一半,天色就变了。在回程的路上下起了大暴雨。你不知道,赫连晴这死丫头骗我,我以为她家那条是艘大船,结果还没有太子殿下那条船的十分之一大。我要是早知道她的船这么小,我肯定当场就跟你走了。后来几个浪头打过来,我们船和一艘渡船撞上了,好多人都落了水,所幸大家福大命大安然无恙。” 许倾城听到沐瑶落水了,心头一颤,桌下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淡淡问道:“你不是不会凫水吗?” 果然问到要害了!本着最后一点求生欲,沐瑶面色极为坦然地说道:“我是不会,可是赫连晴会啊。那里好多人都会游术。看来我也得学一下这门求生技能。许大哥,你是不是游术很好?要不过两日得闲了,你教我吧?” 许倾城面色果然好上许多,眼神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今日之事算是顺利翻篇了。 待用过晚膳,许倾城随沐瑶一同回了玲珑阁。 沐瑶发现在她的书架上多了许多书籍,大多和春考有关。 这是准备搬到她这儿备考的意思? 许倾城待在玲珑阁里温书,直到亥时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沐瑶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她今日心中有愧,便也就由着他去了。 今日他不同往日,而是直入主题。一夜春风七度,待她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身旁早已没了许倾城的身影。 沐瑶心头憋了好大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起身。还未站稳,便被管事赵叔请去了书房。 “爹,您找我?” “瑶瑶,快过来看看。”李太傅眉开眼笑地把她拉到一堆拜帖前。 沐瑶想起了自己房里还有几大堆未看完,嘴角忍不住抽了几抽。 “爹,那我拿回去看了。”说完就要捧起。 “不急不急,这些可不是给你的,都是给我的拜帖。” 李太傅得意地继续笑着说:“这些拜帖全是来自上京显贵门第的说亲拜帖,还有不少其他地方的,好像南钺国和北冥的也有几张,啊呀呀,太多了,记不清了。一会儿我再翻翻。” 沐瑶惊呆了,说亲贴?这么多的吗?还有其他国家的人向她求亲?她现在名气这么大的吗? 李长安见她一脸傻乎乎的可爱样,笑得更欢了。 “我们瑶瑶才情出众,走到哪里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自然追求的儿郎就多了。这些说亲帖里不乏有几个才华门第品性都不错的儿郎。瑶瑶,你想不想认识认识啊?” 今早徐尚书来找过他,想为他的幺子徐岩说亲。徐世达早有此意,只是之前碍于沐瑶和倾城还未成婚,一直未提。现在眼见越来越多的门第上门递帖子,他按耐不住了,厚着脸来找他问问。 徐岩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今年二十有三,和倾城一样大。现在在吏部司当职,文采,品性都很不错。再加上徐尚书和他是老朋友了,自然也乐意闺女找他联姻。 沐瑶一听立即警觉起来,想到昨日许倾城的疯狂,她不禁咽了咽口水,义正言辞不带一点犹豫地拒绝道:“爹啊,千万不可以!” 李太傅桥见她紧张的样子,有些意外。他知道瑶瑶和倾城二人情比金坚,但也不可能只守着许倾城一个人过啊。倘若是换成其他贵女,倒也罢了。但是瑶瑶,绝对不可能。也许闺女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作为父亲,可是把所有利弊全先考虑进去了。 “瑶瑶,爹并没有让你现在就考虑这事儿,可以等你和倾城大婚后再做打算。倾城是很好,但以他现在的能力护不住你,还不如趁早多嫁几个实力强的门第联姻。这对你今后利大于弊。” 沐瑶思绪万千,她觉得婚姻只有当它自由自在时才会枝繁叶茂。以某种义务或者目的去履行的婚姻只会置其于死地。 考虑到爹的好意,她贴心地给李太傅捶着背撒娇道:“爹,你看,我和许大哥的婚事现在前前后后都是他在忙活,同时还得兼顾着春考。我呢,几日后得负责曲宴。皇宫御宴多重要啊,我这两天愁得皱纹都要长出来的。“水云间”那边一堆事情等着我操心。礼成哥的腿也等着我定期随诊。还有半年后的逐宝会,许大哥答应了珍宝阁会再拍卖一幅五柳先生的作品。除此以外,我还与浮光阁的赵怀安做了笔大生意。女儿是真的力不从心啊!” 乖乖,李太傅一听,自家闺女比皇上还忙上几圈啊!这么多事情压下来那还得了?十个人都撑不住!但是怎么还与浮光阁做起了生意呢? “瑶瑶,你做起药材生意了?” “不是,他大太爷过几个月要过寿了,想请我为老人家作一幅自画像。” “他知道你是五柳先生?”李太傅挑了下眉。 “不知道。可能误以为我是五柳先生什么亲戚了吧。” “什么样的自画像?”李长安有些吃味了。 沐瑶哭笑不得,她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胸脯:“爹,您放心。等您下回过生日,我也为您画一幅,保证把您画得神采飞扬,虎虎生威!” “哈哈哈,好好好,我等着瑶瑶送我!”李太傅高兴地胡子都不自觉地舞动起来。他闺女是五柳先生,医术又好,还把生意经营地风生水起!他是越瞧自己闺女越得意,在他眼里,谁都配不上她! 心一舒坦,人就高兴,什么事情都不是个事儿。 “瑶瑶,你要注意身体啊,千万别累着。谁家贵女像你这样整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婚事就让倾城去操办。他娶媳妇出力是应该的。至于春考,你放心,以他的才学入仕绰绰有余。“水云间”那儿的人都是旧人。你只要交代好他们,其他的不用过多操心。礼成的腿和曲宴倒是该多上上心。时间不多了,这几日你得多琢磨琢磨菜色。皇家颜面不比其他,容不得任何差错。至于那个赵怀安,他小姨是当朝何皇贵妃,是个狠角。无事还是与他保持距离为好,莫有心人使了绊子。” 沐瑶听着义父的谆谆教诲,鼻子一酸。她极用心地为父亲捶打着后背,心中淌过阵阵无声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