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爷子上身的魏大雷盯着我，“毛小子，你也不用吓唬我！我死的憋屈，做鬼做的也憋屈，我还在乎啥啊？”</p>
做鬼也憋屈？我就搁心里头寻思你这鬼做的也不憋屈啊！差点让我和马大仙两个出马的阴沟里翻船不说，你折腾儿子儿媳的时候不是挺风光的嘛！</p>
“我本来寻思死就死了，人这玩意儿，哪有不死的？可他妈到了你说哪有这样的，死都不让死！”</p>
“最他妈气人的是还只能活几天，完了还得再死一次，我上辈子是做了啥孽这辈子得遭两次罪啊！”</p>
“还有这个不孝子！”他说到这儿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随后又指着孟春娇，“还有她，他俩要是不同意就停灵一天，我咋会在棺材里给活活憋死！”</p>
听老魏头倒完苦水，不免觉得他确实有点可怜，但他把责任都推给别人，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p>
“老爷子，您这么说可就不讲理了，那生死之事也不是你儿女能做主的。停灵一天也是根据日子来的，万一日子时辰不对，您入了土也难安啊！再说了，您当时都断气儿了，谁能想到死人还能复活啊？”</p>
从不信到信的孟春娇接着我的话茬儿说：“爸！你得念着点我和大雷的好啊！我平时伺候你伺候的还不周道吗？就说你的衣服裤头袜子，哪个不是我给洗的？你要吃香蕉我啥前儿给你买过苹果？还有大雷，他知道你没了就直接往回赶，快四十个小时的硬座啊！他刚到家造的都没人样了！”</p>
她抹了抹眼泪，又接着说：“就算你对我俩有怨气，你也得考虑考虑你大孙子的将来啊！”</p>
老魏头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寻思啥，直到我松开了他的中指，他才略显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p>
我坐到床边，和他面对面说道：“老爷子，地府不收你是你的命，你在棺材里被憋死也是你命里该有这一劫，躲不过也逃不掉。命运注定如此，任谁也都无法改变。而且你觉得活了就一定是好事吗？”</p>
“你不用和我扯别的，我不懂，我就听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老魏头的语气缓和不少，不像刚才那阵儿，逮谁怼谁。</p>
“我跟你说两个事儿吧，其实你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假死的人。”</p>
这两件事都是我小时候的事儿，我家那暂住的还是平房，街尾有个姓张的大爷，胃癌晚期，五月份的一天下午突然咽了气儿，家属以为人没了，就着手开始置办丧礼。</p>
停灵的第二天，张大爷突然坐起来了，当时家人、来捞忙的、守灵的都被吓够呛。结果张大爷自己从灵棚里走了出来，告诉他们说，阎王爷说他还有一个月阳寿，所以暂时不收他。</p>
张大爷的复活，并没有给老张家带来喜悦，虽然不知道阎王的话是不是老爷子臆想出来的，但癌症总归是个要命的病，一个月有可能都算是多的。</p>
所以一家人都在强颜欢笑，也过的心惊胆战，天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尤其是张大爷的老伴儿，逢人不出三句话，就要以泪洗面。</p>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整一个月，还是在下午的时候，张大爷让媳妇孩子把装老衣服拿来，说他要走了。一双儿女伺候他穿完衣服，张大爷一头栽在了炕上，再也没起来过。</p>
另一个是我家邻居，我叫他吕叔。他会吹笛子、吹口琴、做木工活，当时在我眼里，他跟超人差不多。可后来他也得了癌症，是肝癌。</p>
他是在医院被医生宣告死亡的，停灵停了三天。结果往火葬场去的半路上，扛着灵头幡、守着棺材的女婿①听到棺材里有动静还有人喊。于是赶紧让司机停车，在阴阳先生的指示下开了棺，这才发现吕叔‘死而复生’了。</p>
吕叔也说了同样的话，阳寿未尽，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家里人一听可高兴坏了，要知道，癌症病人的三个月生存期，可以说是求都求不来。</p>
这段时间里，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甚至还出了趟不远的门，旅了个游。</p>
等到距离三月之期还剩一个月的时候，吕叔的心态变了，他变得舍不得，变得不甘心，尤其是在明确知道自己的死期的情况下，他可谓是生不如死。</p>
病痛和精神双重折磨，吕叔最后半个月基本是在床上度过的。等到他走的时候，一家人也更加难过，吕婶儿都病倒了。</p>
可见，有的时候得到未必是得意事，放手或许会更好过。但偏偏放手，是最难学会、也最难做到的。</p>
讲完这两件事，房间里雅雀无声，“老爷子，你自己说说死而复生一定是好事吗？”</p>
老魏头默不作声，我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等了半天，他才开口说道：“可我现在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啊！”</p>
有门儿！</p>
听到这话，我赶紧问道，“老爷子，阎王爷到底是咋跟你说的啊？”</p>
“唉。”他叹了一口气，“他说有一次到人间办事儿的时候，吃过我一顿饭，所以欠了我一份恩情，这才让我上来吃最后一顿饭，顺道儿跟家里人告别。”</p>
这是啥道理，一顿饭的恩情就用一顿阳间饭来还？而且这饭没吃上不说，还连累老魏头落得个横死的下场，这到底是报恩还是报仇啊？就算他是阎王，也不能如此玩弄人啊！</p>
刚想为其打抱不平抱怨两句，我一张嘴却打了个大哈欠，转头一看，胡小妹对我摇了摇头。</p>
我这才反应过来，差点因为一时之快犯了口业。举头三尺有神明，低头也有阴官在，话当真是不能乱说。</p>
“老爷子，既然咱已经上了身，那就先把这最后一顿饭吃了，然后我再想办法送你去地府，你看这样中②不？”</p>
老爷子点了点头，“中！”</p>
“你也别再这瞅着了，赶紧领你爸吃饭去！”</p>
孟春娇的目光在我俩身上摇摆不定，“我…我不敢。”</p>
我白了她一眼，“老爷子，您要是不嫌弃，就让你儿媳妇去饭店给你要点菜，您在我这店里对付一口？”</p>
他点了点头，我接着问道：“您平时都爱吃点啥啊？”</p>
不等老魏头开口，孟春娇已经站了起来，“爸，还是您爱吃的那几样行不行？”</p>
“中！”</p>
能知道老魏头爱吃啥菜，足以见得她平时伺候老爷子真的是尽了心。真不是我夸张，绝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爹妈爱吃啥。</p>
看着孟春娇火急火燎的往出走，我赶紧提醒道：“菜要单数！” 被老爷子上身的魏大雷盯着我，“毛小子，你也不用吓唬我！我死的憋屈，做鬼做的也憋屈，我还在乎啥啊？”</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