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无论是对国家,对人民,还是对我们这个家族,以及我个人来说,注定都是不寻常的一年。 仅仅还在2个月前的2019年12月12日,都可以说是国泰民安、诸事皆顺。 1月2日,《告台湾同胞书》发表40周年纪念会举行。 4月30日,纪念五四运动100周年大会在京隆重召开。 10月1日,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大会在北京天安门广场隆重举行。 10月18日至27日,第七届世界军人运动会在中国武汉举行。 接踵而来的喜事似乎都在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着 直到这年的12月12日,武汉医院接诊了一位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例,是来自华南海鲜市场的一名商户。 据该商户透露,商铺内多名员工也相继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烧并干咳症状。 后面几天,武汉其他医院也陆续接诊了多位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人。 当月最后一天,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的毒株已经在整个武汉出现了炸窝似的大爆发,事态一度严重到了人力所无法控制的程度。 与此同时,也是在12月份的某一天,姥爷突然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被送去就近的矿区医院做了吸氧、抗炎、平喘处理后,稍有好转。 出院后当晚,再度出现了呼吸困难的情况,甚至比之前那次更加严重。 用姥姥当时的话来形容,感觉整个人马上就要背过去了一样,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连夜送医后,院方一直坚持保守治疗,先把病情稳定住,病情细则及后期治疗方案,需要等待三天以后的专家会诊的结果出来再做决定。 在此之前,起码我个人是没有太多危机感的,倒不是我冷血。 这些年姥爷身体时好时坏,我也都看在眼里,医院光病危通知就下过两次,大家多少都会有一些心理准备。 以往病情不管多么危急凶险,他最后总能有如天助一般的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因此,我相信他这次依然可以创造奇迹。 后来想想,当时我的心态,就跟新冠病毒爆发前,全国人民看待这场疫情前兆的态度是一样的。 甚至不光是我,全家从老到少,几乎每个人的想法都跟过去不谋而合,想着从前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是有惊无险,最多就是在医院多住上几天就可以回家了。 事实证明,我们所有人都太过乐观了。 专家会诊后的结果首次打破了我们的预期和设想。 在此之前,我们甚至已经把视野提前布局到了一个月以后的新春佳节上。 又是一年除夕夜,又是一季新春到。 但就命中的劫数来看,2020年的新年,对我们这个家族的人来说,注定不是一个阖家团圆之日。 即便是在大年初二,闺女回门的日子,我们一大家族,将近三十口子人相聚在姥姥家,看似很热闹,但却始终感觉气氛不如往年那般自然。 心事虽没写在脸上,但却是此处无声胜有声。 每个人心中的愁闷和不安,都源于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姥爷的病情,危急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料。 他本人也在除夕之前就被转入到了重症监护室,这不由得让我们心头一紧。 冥冥之中,诀别的齿轮似乎已悄然按下了启动键,其转动的速度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快 呼吸衰竭、心力衰竭、肾衰竭等一系列跟“衰竭”有关的病状,联合在一起,有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夯落在姥爷这个年以耄耋的老人身上,并以压倒性的优势一步步地透支着他的精神和生命。 我再见到他时,是年初三在姥姥家吃完中午饭,我们集体去了一趟医院。 那天还下着雪。 由于人数较多,为了不影响icu里其他病人的休息,医院要求我们分成3拨,轮流进去探望,我被划到第一批探望的人里。 进去之前,要求必须佩戴好口罩,并配上一次性鞋套,进出都要用消毒液洗手。 其规定之严苛,程序之缜密,令我的心情一度变得十分压抑,内心也不由分说的涌起一股如临大敌、大兵压境前的焦虑和不安。 在聚氨酯夹芯板构建而成的icu病房内,无菌环境的笼罩下,偌大的房间里摆放了有8张病床。 每张病床的床头都摆放有大大小小各种医疗仪器,心电监护仪、呼吸机、床旁超声看得人眼花缭乱。 姥爷的病床位于进门后左手边第一位,我们把病床围成一个圈,在他耳边轻声地呼唤着,试图把他从昏睡中叫醒。 一条固定带从他头顶绑至下颌,把面部肌肉勒得紧紧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被送进icu后不久,下巴便脱臼了,具体原因不明。 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在icu里不配合进食,导致医护人员存在强制性投喂,中间可能是在掰开他嘴巴的时候,造成了下颌关节脱位。 总之,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还是遭了不少罪的…… 彼时,我想循环在他耳边的不只是我们的呼唤,和他的心也是紧密相连的。 终于,在我们的努力下,姥爷逐渐从昏睡中苏醒。 他的睫毛开始跳动,眼皮也在上下抽搐着。 或是睡得太久的缘故,眼角处沾有不少眼屎,眼皮也未完全敞开,隐约能看到他的眼白和眼球。 他的嘴唇也干得开裂了,如同久旱的土地,急需甘霖的滋润。 “爸,爸”小姨挨着病床两边的护栏,轻声唤道。 姥爷顺着声音的源头,从左到右挨个扫视了一遍将他围簇在中间的亲人们。 或许内心是激动的,但面部表情却是不起波澜。 不过眼睛确实睁得比刚才更大了一些,眼神也更加清亮了。 我站在他病床右边,靠近他胸口的位置,他只需要稍微歪歪头,就能看到我。 说来也怪。 貌似除我以外,其他人经他眼里都是一闪而过。 目光由左向右转动,不带一丝停留。 直至看到我的那一刻,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就仿佛定格在了我身上一样,情绪也略显激动起来。 他开始尝试活动身体,粗糙得有如老树皮一般的手掌,从厚重的被子下面费力抽出。 我看到后立马上前握住,能感受到他手掌的体温,很热,甚至有些发烫。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里似乎写满了他想说的话,但又苦于无法表达。 我隐约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渴望和哀求,渴望我理解他,哀求我成全他。 或许他那时候真的已经很遭罪,很难受,很痛苦,也很累了 中国人几千年以来的传承就是百善孝为先,别说他没亲口告诉我们,让我们放弃治疗,体体面面地送他走,就算是他亲口说了,甚至苦苦哀求,我们又于心何忍呢? 我虽然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但却始终没办法跟他感同身受。 即便是到了这种境地,我依然抱有乐观的心态,想着现在医疗水平如此发达,通过医护人员的努力,他一定能够日渐康复,最终跟我们回家。 哪怕就我个人而言,我也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跟他说,即便是有一定心理准备了,我也依然无法接受他的离去。 在icu的10天里,他的病情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好转,医院每天允许探视的次数和时间都是有严格规定和限制的。 这个时候,大姨、大舅等主事的人大概已经做到心里有数,由此也向院方提出了把姥爷从icu里接出来的意向,希望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不是躺在一片死寂的重症监护室里,而是在家人儿孙的围绕下安然离开。 尽管院方也提出了他们的顾虑,表示从icu里出来,住进普通病房,就意味着放弃治疗,他的生命周期也会大幅缩减,剩下的就是熬时间了。 至于究竟能够撑到哪一天,完全是看天意了…… 饶是如此,我们还是选在2020年的1月27日那天早上,把姥爷从压抑的icu里接到普通病房。 医院在住院部2楼给我们腾出了一个单间,只够摆得下两张病床,而且都靠墙,中间隔着一个小柜子。 病房空间非常狭隘,容不下超过三个人同时走动。不过好在我们可以随时来看望他了。 接姥爷出来的前一天,1月26日,美国职业篮球运动员———科比所搭乘的直升机在加州·卡拉巴萨斯市坠毁,无数球迷心中的nba一代篮球巨星就此陨落。 总之,2020年开年,无论是从国内到国际,还是从小家到大家,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每个人心里都很沉重。 时间也似乎成了彼时的我们,每天必须经历,却又格外难熬的东西 次日,我也一早赶到了医院。 依稀记得那天并不晴朗,天上还下起了绵绵细雨。 住院部旁边的花园里,唯一的几朵残花也在凛冽的寒风中苦苦支撑着,上演着最后的倔强。 而此刻姥爷的生命,也好像那几朵残花一样,在跟死神做着最后的抗争。 虽有不屈,却奈何回天乏力。 自27号转到普通病房观察以来,一直到2月2号凌晨以前,病情一直较为稳定,中间一两天,甚至还有些好转的迹象。 因为有次我拉着他的手,他手劲儿突然一下变得格外大,攥得我生疼。 是能清清楚楚感觉到,他元气依旧,这似乎也预示着他的身体正在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