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恶人,妖魔亦有好妖。我只是带着小狼妖回宗门而已。” 刚刚为人所救,现在对方也没有任何要同他们动手的意思,几个仙门子弟对视一眼,难免有些放松下来,试探着问了句:“不知道友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不是邪修的话,这样的年纪就踏入了筑基,肯定是宗门极其看重的弟子。 “云熙宗。” 几人闻言,眼底浮现出几分惊叹。 “云熙宗啊,那可是天下闻名的大宗门!” “道友这次下山,是奉师长之命出来历练吗?” “道友是怎么知道月妖的?我师兄他这次被月妖所伤,不会有事吧?” 沈乐言耐心答道:“的确是下山历练。你们师兄不会有什么事,最多灵力耗损,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夜里的山林中不知还会遇上什么,你们最好立刻回去。” 遇上过月妖这样的事情,几个仙门弟子的“豪情壮志”多少都被打击了一下,很快点头:“今日多谢道友相助,方才的误会……” “无妨,快回去吧。尽量御剑而行,不要入山林。” 几个仙门弟子扶着他们的师兄离开了,沈乐言面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 月妖伤人的的法子固然隐蔽,如果不是在离开宗门前,师父跟他说过一些山林里容易遇上的妖魔,只怕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是月妖的力量却并不强大,起码散发出来的妖力不至于能让寻妖罗盘的指针绷断——除非那个寻妖罗盘是盗版货。 不过他检查过了,那几个仙门弟子手中的罗盘没什么问题。 所以说,这附近还有其他妖魔在暗中窥伺。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但反正让那几个仙门弟子赶紧离开是没错的。 显然,那个妖魔的目标是他,而不是那些仙门弟子,因为他怀里的寻妖罗盘也在剧烈震动,几乎到了指针绷断的边缘。 这说明,那个躲藏在暗处的妖魔,还没有离开。 “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沈乐言静静立在原地,握紧了无涯剑的剑柄,全身紧绷,只要一念之间就可以调动起丹田里的灵力。 一阵寒风横扫而过,遍地的落叶旋转飞舞,带起一股泥土的腥味。 山林深处,闪起一对惨绿色的眼瞳。 那是一只狼妖,不过远没有郁野化成的小灰狼来得可爱。 那只狼妖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惨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体型很大,几乎有一头水牛那样庞大,浑身的狼毛杂乱,却像是钢铁打造的一般,反着凄冷的月光。 沈乐言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危险气息,探查不出对方的修为,可见这只狼妖的修为远在他之上,或许是个金丹期的妖魔。 不知为何,对方没有变化成人形,而是就这样开口。 “我知道你是云熙宗宗主的弟子,我不杀你。但你带着的那只小狼妖,要交给我。” 原来也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郁野来的。 “你是郁野的同族。” 那只狼妖未置可否:“把他交给我,我即刻离开,不会伤你一丝一毫。” 陆元弋的徒弟,若是杀了的话,恐怕自己也命不久矣了。大部分妖魔都像人类那样,很是惜命,不会惹惹不起的人。 “你是郁野的同族,为何替妖皇抓他?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妖皇抓郁野回去是为了什么。” 那只狼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苍老,透着一股戾气:“郁野是妖族的子民,身为妖族的子民,无论王上吩咐什么,都该听命。他妄图逃跑,是弃全部族的性命于不顾。我身为部族的首领,自然要抓他回去平息王上的怒火。” 郁野出身于一个小部族,现任妖皇为了抓到他抽取灵骨,以全部族的性命作为要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很符合现任妖皇一向的作风。 那只狼妖是部族首领,为了整个部族的命来抓郁野,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谈不上是错的。 就比如说,牺牲一个弟子,能换整个云熙宗平安度过一场灭顶之灾,如果你是宗主,你怎么选? 然而,站在他的立场上,狼妖部族的覆灭与他无关,他只要保下云熙宗,必须带郁野回云熙宗。 “很抱歉,你不能带走他。”沈乐言摇摇头,“我也劝你离开,否则不能保证不伤了你。” 那只狼妖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怒火和轻蔑:“就算你是云熙宗宗主的弟子,天赋异禀,但你现在也只是一个筑基下品境罢了。” 天赋在没有真正成长起来之前,那就只是天赋而不是实力。 一个天才刚出生的时候,随便谁都能按死他。 “你说得对,但是你也说了,我师父是陆元弋。”沈乐言在衣袖里寻找了一下,“你知道的,我师父师兄很担心我自己出来历练会遇到什么危险,所以给我带了许多保命的符咒。” 那只狼妖猛地一愣。 沈乐言捏着一叠符咒,随手抽出一张:“譬如说这张,是一张禁锢符咒,元婴期之下,会被困住两个时辰动弹不得。” 狼妖惨绿色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沈乐言没理会对方的神情,又抽出来一张:“再譬如说这张,里面封印了江雪剑的一道剑芒,我也不清楚威力几何,但重伤一个金丹期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狼妖一口狼牙险些咬碎,死死瞪着他没走。 沈乐言微微笑了笑:“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立刻返回部族,将整个部族秘密迁移。而且还要帮着郁野逃跑,哪怕拼尽性命。” 那只狼妖沉默许久,化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迈的老人。 “为什么?” “你身为妖魔,应该比我清楚灵骨对于妖魔修为的提升有多大。可以说,郁野是你们部族从古至今出现过最有天赋的子弟了,只要有好的功法修习,假以时日,修为定然会远超于你。 保下他,日后他斩杀了妖皇,你们部族一举登天;保不下他,你们部族就甘愿一直苟且偷生,做一个岌岌无名的小部落?” 狼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再无蔑然之色。 “……在你以那些符咒作威胁时,我看不出为何云熙宗宗主会收你为弟子。” “但你说完这些话,我大约明白了。” 沈乐言没应声。 他还没有丝毫松懈,全身灵力依旧蓄势待发。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把郁野带走,难道你们云熙宗会好心收留一个妖魔?” “我可以立天道誓言,我带郁野回云熙宗,是让宗门的长辈教导他,而不是囚禁他。你们恨妖皇,正道宗门只会更恨不得将其斩杀。” 正道宗门要杀妖皇,妖族肯定不会答应。但是妖族中人想杀妖皇,那就变成了妖族内部的权力更迭,阻力会小得多。 狼妖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会回去跟王上复命,就当今日没有见过你们。” 话音落下,对方的身影重新隐入了山林中。 沈乐言等了几刻,一直到怀里的寻妖罗盘不再有反应,才呼出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心,一片湿漉。 无涯小声:“主人……陆宗主什么时候给你那些符咒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因为师父压根没给过我。” “啊?!” 刚刚跟那只狼妖说他手中的符咒威力几何,都是他瞎编的。 事实上,他握在手里的符咒,只是他自己练习时画的,比起他在剑道上的天赋,他对符咒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那些瞎画出来的符咒别说是金丹期的妖魔,炼气期的估计都打不死。 宗门弟子下山历练,如果身上带着很多保命的东西,那算是哪门子的历练? 陆元弋自然不可能给他那些符咒。 无涯震惊了好一会儿:“可是,可是,万一那只狼妖识破了主人你是虚张声势的,打算动手,那该怎么办?” “说服那只狼妖放过郁野,我还是有超过五成把握的。” 从那只狼妖为了全族性命,出来抓捕郁野,可见对方对部族的责任感很重。 而对方知道他是云熙宗宗主的徒弟,就直接开口说不会杀他,说明那只狼妖很懂得人情世故,不是那种死板的妖魔,看见修士二话不说就是你死我活。 这样的妖魔,肯定将部族的振兴放在首位,也不会对修士说的话全然不信任。 所以他有五成的把握能说服对方。 “那要是没说服呢?” “没说服的话,他不是不会杀我吗?” 反正没有生命危险,赌一赌,又不吃亏。 好在是让他赌赢了。 “走吧,我们得换个地方休息。” “不留在这里吗?” “我怕那个狼妖离开之后突然变卦,再回来找我们。” 无涯:“(ーー゛)” 离开了约莫十几里,他们才找到了一条溪水边停下休息。 沈乐言往随身的水壶里灌满了水,然后半蹲在溪边,用双手掬了一捧清水,简单洗了把脸。 洗完后,回头便瞧见无涯旁边“昏迷”着的小狼妖已经重新化成了人形,湛冰色的眼瞳透着几分妖族的桀骜,幽幽地盯着他,敌意不似初见时那般浓烈炙热了。 他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他早就猜到郁野可能是在装晕。 装晕有理由,不装了当然也有理由。 但他只要保持始终如一的态度就可以了。 “你醒了。”沈乐言从包袱里取出带的干粮,连带着水壶一起递了过去,“你想吃一些吗?” 郁野接过了他手中的吃食:“为什么救我?” “妖皇要你的灵骨,我没有兴趣,但我不想让妖皇得到你的灵骨。” 妖皇和正道仙门当然势不两立,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郁野如幽火一般的眼瞳凝滞片刻,既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干粮:“刚才你和部族首领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沈乐言挑眉,等着对方的下文。 “你把我带去云熙宗,是想我日后能回妖族杀了妖皇,是吗?” “我带你去云熙宗,日后你也可以不回去杀了妖皇。我不可能按着你的手逼你拿剑斩了妖皇的头颅。” 郁野歪了歪头,脑袋上的狼耳随之轻轻动了一下,很认真地说。 “妖皇以我的部族作要挟,想抓我回去抽我的灵骨,这是仇;你从妖皇派来的妖魔手中救下我,给我治伤,替我打通经脉,这是恩。等你日后想要我回到妖族杀了妖皇的时候,不论我做不做得到,我都会去。” “……那这笔买卖,好像是我大赚了一笔。”沈乐言轻笑一声,“你的化形之术好像不是很熟练。” 化形之后还有狼耳,哪怕是个寻常百姓见了,也知道这是妖魔变的人。 郁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族里除了首领,只有两个长老的修为可以化形,但他们每日都要去狩猎,根本没有空教我修行。” 沈乐言沉声:“狩猎?” “我的部族在妖族深处,狩猎也就是和其他部族争夺地盘。” “嗯……化形之术应该不难,自然我是不知道的,但云熙宗的藏书阁里应该有相关的典籍记载,回去之后我找给你吧。” 郁野既然能化人形了,说明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他把从药铺买来的疗伤药抛给他,起身去附近捡拾了一些枯枝落叶,打算生火。 他在干活的时候,郁野握着装药的瓷瓶,安静地注视着他。 当篝火燃起的时候,郁野忽然问他。 “部族首领他……会死吗?” 沈乐言往里面添柴火,诚恳道:“说实话,我不知道。” 郁野的部族能不能平安迁徙,躲过妖皇的追杀。 那个狼妖首领能不能瞒过妖族,看到郁野斩杀妖皇的那一日。 这个部族会不会有振兴的那一天,还是就此灰飞烟灭。 这些问题,他都不知道答案。 即便是穿越者,也不是事事都能够提前知道的。 “如果我跟首领回去的话,妖皇应该就会放过我那些族人吧。” 妖皇知道郁野身负灵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郁野的族内有人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这个消息。 但再如何,那必竟是郁野自小长大的部族。 “你如果决定听从妖皇的命令,一开始就不会逃了。”沈乐言看向那双好像比眼前的篝火还要炽热的湛冰色眼瞳,“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沉湎于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