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按照老道教授的心法,日日调息,对于那套拳也是愈加娴熟。 前山习剑的少年们,近日里也不再嬉闹,毕竟同窗之谊在这清澈却又炽烈的年纪无比沉重。 林琅有些羡慕这些少年们。 上山已将近一月,想来断魂崖的仇天落和白知寒已经打过不知多少架了。 林琅也终于见到了上山以来见到的第一批生人。 观其衣着,应当是大胤的某位官员,在一队披甲执戈的士卒护送下来到剑山前山。 官员下马也未揖礼,似和陈老很是相熟。 官员在陈老身后的少年身上扫视一周,立马道:“我家那混小子呢?又跑哪去了?” 陈老无奈道:“两月前,那小子突然说不练剑了,便下山去了,现在看来,也不知往何处去了……” 官员吹胡子瞪眼,叹息家门不幸,“这臭小子,送去学宫读了几年圣贤书,归家和我讲读书像是蝌蚪在爬,不读书了要去学剑!好嘛!学剑便学剑,我昭家世代军伍,读书不成学武也行,这学剑没学出个究竟也便罢了,蹲在家里咱也不缺这点粮,好歹给老子娶房媳妇回来延续香火,不声不响的就跑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陈老也是哭笑不得,“年轻人有点想法也是难免,你多大岁数了还生这闲气,随他去呗…” “罢了罢了,大不了老子老当益壮再生一个……” “……” 官员平息下来后一招手,身后军卒之中爆发出一阵喊声。 “陈师父!” “还记得我吗?” “我是殷犁!” “我是许叶!” …… 陈老听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有些泪目。 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一一对应上行伍之间早已成熟的脸。 名为昭子仪的官员挥手喊道:“把东西都给陈老搬进去!” “得嘞!!” “在这吃过三年窝窝头,还别说,别处山珍海味都比不了!” “你饿不死就得了,陈老岁数大了,不得整点好的补补!” “看小师弟们都瘦的皮包骨头,都手脚麻利些!” …… 冷清的雪坪一下子热闹起来,搬完给养的军士们和小师弟们玩闹起来,直到昭子仪一声令下,才重新整齐站定。 昭子仪咧嘴一笑,“这些都是习剑未果,下山后投身军伍的小崽子们,此番带来让你也瞧瞧,现在可都是我大胤军中翘楚,比老子可有出息的很!” 言罢又咬牙切齿,“昭一昂那臭小子也不给老子争气些……” 陈老感动之余,看着那些堆如小山的给养,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 昭子仪爽朗大笑,“这是学宫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山河间大小宗门受世人香火,唯独剑山穷的勒紧裤腰带,那什么狗屁的长生道,上山入观的人一回身,眼睛都特娘的长头顶上了,连父母都不认了,剑山出来的甭管本事高低,大多还是想为这世道做上些事的,你们那小山主在平安镇斩了一位恶徒,镇民可都感恩戴德着呢,学宫里那些酸腐文人有句话说的好,为众人抱薪者,怎可使之冻毙于风雪?” 昭子仪继续说道:“陈老可还记得那位名叫连横的少年?” 陈老点点头,那是陈老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位少年,天赋极佳,在剑池取得一剑后却并未入后山,而是扣谢师恩后去那座学宫读书去了,一直让陈老很是叹惋。 “那小子已经是大胤将军喽,用不了多久恐怕都要赶上老夫了,真是让人汗颜,修行也是没有落下,如今在临江城驻守,以前那里是什么光景?那些修行者不把人当人,稍有不顺便当街打杀,杀了人踏江而走,好不潇洒,那小子上任不久便将几位行凶修者斩于江中,真是大快人心!” 陈老有些欣慰,听到那些孩子有所建树,比饮上一壶好酒更加令人舒坦。 昭子仪神情严肃的向陈老揖了一礼,身后百人行伍也争相效仿。 陈老热泪盈眶,肃穆还礼,雪坪一时寂静无声。 陈老并非剑山人,年少时却也是一名剑客。 一位登不上一线天,取不得剑池剑的剑客。 比起披上道袍,或者削去顶发,登上剑山真要困难许多,即便登上了,也未必就能忍受那种枯燥孤寂之感,剑山,只有剑。 剑山在凋零。 大胤学宫的出现,使得寒门子弟也有所出路。 剑山便更加衰败。 于是剑山才有了前山,有了不需任何门槛便可以习得的剑术。 那人叫陈穹,一位从未登上剑山的落魄剑士。 偶有出色的弟子悟得剑意,去得剑池剑便能入得后山,他便成了剑山的领路人。 可是他依旧很落魄,一坛酒只在兴起时,饮上一口的那种落魄。 剑山的人习惯了他的存在,他便成了剑山的一份子。 他就在剑山上教授剑术,可他从未见过剑山。 可就在此时,他看见了很多把剑。 那些由他铸造,而后散于山河的剑,在此时汇聚在他眼前。 他见过剑山的山主,却未曾见过名震天下的山河剑意。 陈穹看着眼前这些汇聚到此间的剑,欣慰的笑了,这是一道不比山河剑意差的剑意。 是他的剑意。 …… 昭子仪没有在雪坪上滞留太久,带着那些意气风发的剑离开。 “师父再见!” “下次再来看您!” …… 陈老红了眼,那些剑也红了眼。 一位常流鼻涕的少年递来一块手帕,被陈老白了一眼,“谁用这娘们儿叽叽的东西!” “师父,别哭啦,都走远啦!” “谁哭啦!风沙太大迷了眼!” “师父,也没见起风啊?” “回风剑法,一千遍,现在就去。” “师父,风沙真的好大啊!能少些不?” “少废话!” 周野恶狠狠的盯着说话的少年,“都怪你!乱说什么话!” 二十三位年龄不等的少年在雪坪之上,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那套剑法,越舞越快。 剑带动气旋在雪坪之上回环,拂起老者灰白的头发。 陈老摘下酒壶,满饮一口。 “瞧,这不就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