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同样一场比赛,为什么只有玩家会受到各种恐怖场景的干扰? 张纯良猜测,这可能源于他们遭到了某种意识层面的暗示,当玩家们对这种暗示深信不疑时,他们会产生怪诞离奇的想象,越相信这些场景的真实性,他们就越会陷入其中。 至于为什么玩家们会产生这样的想象,大概率是在比赛前,他们都被npc有意无意的语言诱导了。 ——就比如说,在比赛前,张纯良的接力赛队友曾经对他说过“我们是一体的”,因此,比赛时,他们四人就会真的融为一体。 想要破解这样的暗示也很简单,只要让玩家自己彻底忘记这件事就可以。 于是,张纯良简单粗暴地清空了自己的意识,也顺便清除了npc的暗示,成功地逃离了npc的陷阱。 雷文克向玩家们传达了张纯良的想法。 “很有道理。”郭九芳若有所思道,“在比赛开始前,一个npc对我说过‘今天天气太热了,也不知道塑胶跑道会不会被烫化掉,就和岩浆一样软’这样的话。” “这么说来……我跳绳比赛前,那个裁判也曾经说过‘跳绳好滑好弹,就像肠子一样’这样的话……” 玩家们七嘴八舌,竟然真的找到了自己中招的原因。 “总之,不要接受npc的暗示,不要思考这件事,想办法让自己忘掉。”雷文克总结道。 在他们讨论的时间里,张纯良已经紧张地完成了三个项目。 这几次项目,屈安然都有参加,不过大概是他的运动细胞并不发达,每一场比赛都没有拿到名次。 “你好厉害呀,张纯良。”屈安然一瘸一拐地跟在张纯良身边,崇拜地喋喋不休,“已经有三个比赛得到奖牌了,为什么我总是摔倒?” 屈安然不会跳高,还执意要报名,结果比赛时不慎磕伤了膝盖,伤口很深,正在流血。可是他为了追张纯良,并没有处理伤口。 “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直围着我转。”张纯良找到了一千五百米的比赛赛道,这将是他今天的最后一个比赛。 他疲惫地舒了一口气。 “……可是,我没有什么生活啊。”屈安然抿着嘴,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我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朋友,我只是想和你多比赛几场,他们说了,比赛可以增进友谊 ……” 屈安然忐忑地抬起眼,语气诚恳又不安:“我是不是做错了?对不起,没有人教我这些。” 屈安然的第二人格是在无尽的恐惧与暴虐中诞生的,他生来就是为了承担痛苦,并没有人教会他享受美好,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样变成一个讨人喜欢的人。 张纯良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斟酌片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在同情我吗?”屈安然眼睛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亮,“求求你,多看看我吧,我不比哥哥差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远处裁判吹响了尖哨,示意屈安然和张纯良去到自己的位置上。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尝尝那个炸炸套餐。”屈安然笑出了一个小酒窝,“我是真的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下面的炸球是新品,不是真眼珠。” 张纯良没有回答他,揉着手腕开始认真地热身。 于是屈安然只能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场比赛的人很多,npc们拥堵在跑道边缘,为自己的朋友们加油,一阵接着一阵高亢的声浪,让张纯良有些心烦意乱。 枪响,比赛开始。 1500米非常考验一个人的耐力,张纯良的前几圈并没有急着加速,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稳匀速地向前奔跑。 虽然他并没有看向身后,但他知道,陈跃一定会跟在他身后,目光炙热且专注地注视着他。 因为坐在轮椅上,陈跃追赶他的动作一定是有些笨拙吃力的。 虽然他从没有说过,但张纯良知道,陈跃很讨厌在旁人面前推动轮椅,他一向矜傲,并不愿用狼狈虚弱的面貌示人。 ——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能离开这个意识世界,找回自己那一双健康漂亮的腿了。 张纯良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屈安然。 他刚才跳高时留下的伤口被跑步的动作撕裂了,几道刺眼的血痕顺着他瘦弱的小腿淌下,一滴滴坠在他身后,就像一朵朵小梅花。 大概是因为刚和张纯良放过狠话,屈安然跑得很努力,一时间竟然赶超了很多人。 只是并没有人为他喝彩。 张纯良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如果屈安然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他就会失去自己的双腿,就像现在的陈跃一样,终身仰视别人。 ——这会不会也是他不愿意离开这里的原因之一? 张纯良忽然觉得,自己想要把他带出这里的行为有点残忍。 “小心——” 他耳边传来一道焦急的呼喊。 正发呆出神的张纯良被脚下圆滑的东西绊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定睛一看,只见整个跑道上莫名地出现了一些圆形滚珠,它们无风自动,在运动员的脚下来回打转。 那些圆球,是一颗颗眼珠。 “……”张纯良忽然想起比赛开始前,屈安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看来,他无意间又被这个狡猾的家伙暗示了。 他为什么总是抓着自己不放?就像一只无形却又缠人的恶鬼,让他不胜其烦。 张纯良心里刚升起来的愧疚感瞬间烟消云散,他卯着劲躲过脚下的眼球,加快了速度。 这一次的比赛有些奇怪,所有的参赛选手竟然都看到了这些眼珠。 有一名npc运动员不慎栽倒在跑道上,他周围的眼珠便饥渴地一拥而上,瞬间将他埋没。 伴随着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小小的眼珠开始充血变红,如同一个个正在进食的蚊子肚囊,它们很快将npc运动员吸成了一具干尸,然后意犹未尽地散开,继续扰乱其他跑步的运动员们。 每个运动员都陷入了惊惶失措的状态,他们试图逃离跑道,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道与外界之间竟升起了一层透明的结界,任凭他们怎么撞击,都被牢牢地关锁在跑道上,无法离开。 那些停止奔跑的运动员们很快就粘了一身眼珠,他们痛苦地挣扎着,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吸食殆尽。 “跑!继续跑!!千万不要停下,停下会被攻击的!”有人尖叫道。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跑道上已经有五六个运动员被吸成了干尸。而那些吸足了血液的眼珠子们,竟进化一般生长出了两片血红的薄翼,开始飞在空中,不停地骚扰幸存的运动员。 屈安然被一颗眼珠子砸在背上,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很幸运——在他不远处有个体力不支的npc刚跌倒在地上,吸引了绝大多数眼球的注意,他暂时没有受到攻击。 他想要站起来,可是受伤的小腿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于是屈安然只能茫然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远处那堆怪物眼珠,像是接受了自己即将被吞食的命运。 他很有可能是装的。张纯良理智地想道。 第二人格最喜欢扮可怜,以此达成自己的目的,如果这个时候张纯良选择帮助他,就会被狠狠地反咬一口。 他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屈安然身边开始聚集起了眼珠,它们一颗一颗跳到他的身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张纯良忽然想起了他见到第二人格的第一面,他当时也是被一堆人围在圈子里,堵得严严实实,浑身被脱光,毫无尊严地凄惨哭泣着。 谁也不愿意帮他。 张纯良慢慢放缓脚步,他看向了前方被眼珠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个人形轮廓。 他觉得自己得帮帮屈安然,不是因为同情,而是他不能让屈安然的肉体在这里死掉,不然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跑道外,在一片马乱兵荒的人群里,陈跃正冷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张纯良。 他手里抱着一只小狼崽,小狼拼命地想冲进赛道,却被透明的结界一次次挡了回去。 它见自己无法冲进去,开始扬起毛脑袋,冲着张纯良发出乱七八糟的嚎叫,尾巴也有些焦躁地甩着。 那狼崽和前几日的模样有点不同,它漂亮的圆眼中透着一种奇特的人性情绪,看起来紧张又恐惧。 张纯良扭过头,随手召唤出了一个风波炮道具,这是当时玩家们为了让他做诱饵而交给他的道具之一。 强劲的风力将屈安然身体上的眼球全部吹飞,露出了他羸弱苍白又瘦小的身体。 屈安然死死地蜷着身子,胳膊护住脑袋,这是一个熟练的承受虐打的姿势。 眼见眼珠子们又要卷土重来,张纯良收回道具,走上前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走吧,还有三百米。”他架着屈安然的右臂,带着他慢慢向前小跑。 “谢谢。”屈安然的声音在发抖,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这么久以来,你是第一个选择帮我的人。” 二人离终点还有不到一百米,操场上的眼珠子奇异地销声匿迹,不再继续骚扰他们。 离终点还有五十米。 “你让我好意外,张纯良,我原本以为……这次又要失败了。”屈安然扯出一抹甜蜜的微笑道,“作为感谢,我要送你一样礼物。” 张纯良对他早有防备,他冷冷地睨了屈安然一眼,随时准备展开防御道具。 屈安然的右手反握住张纯良的胳膊,强硬地将他拽向自己,两人的身体死死贴在一起。 他的力量极大,张纯良一时间竟然没有推动他。 “你准备好,要接受我的礼物了吗?”屈安然凑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张纯良看着他从怀里掏出来的东西,表情惊愕,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 “嘤?”小贝趴在陈跃的轮椅上,担忧地看着张纯良。 只见张纯良和屈安然在距离终点仅有十米的地方,忽然停住脚步,在原地僵持起来。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希望新爸爸能赶快冲过终点。 于是它又举起了花球,胡乱地挥舞起来。 “嗷呜——”小狼崽被陈跃揽在怀里,一时半会无法挣脱,它急躁地啃了他的手一口,冲着结界猛扑上去。 “你想做什么。”陈跃声音漠然,“你想救良良?” 他的表现太奇怪了,怀里的小狼崽不由得冲他翻了个白眼,如果它会说话,大概会吐槽——你这家伙真不靠谱,男朋友都快被杀掉了还这么淡定。 它过于人性化的举动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如果张纯良在这里,他一定会联想到屈安然那个沉睡的主人格。 “你什么都做不了。”陈跃仿佛自言自语道,“你不会说话,失去了自己的身体,甚至逃不出我的手心,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小狼崽被他说中了心事,一时间有些破防,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它张开狼嘴,恶狠狠地咬在陈跃的胳膊上,却没有留下一点印记。 “废物。”陈跃点评道,“的确符合你的身份,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守住的懦夫。” 小狼崽恶狠狠地瞪着陈跃,圆眸里是极端的愤怒与迷惑。 它大概想不通,这个视张纯良如命的家伙,此时怎么能如此淡定地看着他送死? 它磨了磨牙齿,扭过头看向场内的情况。 张纯良好似被人定身一样一动也不动,他既没有摆脱屈安然的桎梏,也没有及时拿出防御的道具。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看似羸弱的屈安然忽然抬起左臂,击中了张纯良的心脏。 鲜红粘稠的血液从张纯良的胸口缓缓滴落,他无力地瘫跪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反抗力。 屈安然满手猩红的鲜血,露出一个癫狂而兴奋的笑容,他沾了点张纯良心脏处的血液,把它均匀地涂抹在张纯良的嘴唇上。 这血腥又极具侮辱性的动作,让小狼崽瞳孔一缩。 它发出一声粗哑的嚎叫,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涨大,从陈跃的手掌中逃脱出来。 逐渐变大的狼躯拼命地撞击着透明结界,一下又一下,结界发出了惊人的巨响,震颤不已,跑道边的学生害怕结界崩裂,纷纷逃开。 张纯良受到了致命一击,此时无力地瘫倒在地,他涣散的目光看向了小狼崽的位置,目光悲哀又难过。 屈安然薅起他的头发,强迫他直起身子,对着陈跃和狼崽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个惬意的笑。 “懦夫。”他用口型对着小狼崽说道。 巨狼的动作顿在原地,它看看身边无动于衷的陈跃,又看看气息奄奄遭受到侮辱的张纯良,忽然发出了一声愤怒的怒嚎。 它的骨骼开始发出酸牙的“嘎吱”声,整个狼躯膨胀成高达七米的巨型怪物,它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弓身蓄力,冲着透明结界愤怒地扑了上去。 “咔嚓。” 结界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