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良终于在现实中见到了邱平。 他正孤零零地躺在一间被透明玻璃包围的医疗室里,无数庞大精密的仪器簇拥着他,显示屏上不断流动着各种复杂的符号。 邱平在现实生活中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的头发花白,凌乱地盖住了一半的眼皮,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皱纹和疲惫,浑身插满各种奇怪的仪器,在有规律的“滴滴”声中,他陷入了深深地沉眠。 “他这样有多久了?”张纯良穿着防护服,手扶在透明的监测玻璃窗前,望着里面干瘦的人影。 “有二十多天了。”身旁的主治医生正检查着医护人员对邱平身体状况的记录,闻言立刻放下文件,恭敬地回答道。 在这间医疗室里,汇聚了整个国家最顶尖的脑科研究者,他们正24小时不断监控邱平的情况。 “可是新闻上说,前两天他才……” “邱平先生早就在这里开始接受治疗了,只是为了不引起社会舆论,我们压下了他受伤的消息。可是前段时间……不知为什么,他的状况忽然恶化,脑内出血严重,进了好几次icu,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只能对外宣布了他受伤的消息。”医生的表情也很苦涩。 像邱平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一旦在公众视野中消失太久,就很容易引起各方的不安和猜测。 邱平割腕自杀已经是很多天前的事情,在他们boss的运作之下,消息并没有被传播出去,但是就在几日之前,大boss忽然决定将邱平的消息公之于众。 “还有唤醒他的机会吗?”张纯良专注地注视着邱平,向医生询问道。 “我们尽量。”医生谨慎地回答。 张纯良并不能在这里停留多久,他暂时想不到任何唤醒邱平的方法,于是只能遗憾地离开。 “舅舅在这里会得到最好的治疗,不用担心他的。”许二为张纯良脱下身上不透气的防护服,轻轻拂掉他额头的一层薄汗。 “他变得很老。”张纯良的记忆还停留在几日前那个快活灵动的小平身上,面对现实巨大的差异,心里不由得有些沉闷。 “每个人都会变老的,小良。”许二闻言轻轻笑了,眼角的细纹透着一丝愉悦,“一想到我们会抵达共同的往生之所,就觉得有限的生命其实非常枯燥乏味。” 明明笑得云淡风轻,但许二的话语里却透出浓烈的厌世情绪。 张纯良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脖子,脸色热得潮红,不自觉皱起眉瞅向他。 “现在觉得,活着或许还不错。”许二把他凌乱的头毛轻轻顺直,询问道,“想去看电影吗,费尔伯特的新作首映,讲了一个被装在瓶子里的人。” 张纯良其实更想回去补觉,他总觉得这两天精神不振。 只是看许二颇有兴致的样子,他不想让他扫兴,于是只能陪他看了一场无聊的电影。 “罗伯特一生都在试图弥补自己儿时的遗憾,为此不惜坐上时光机,把年幼的自己带到未来,锁进瓶子里精心饲养。”许二低声和张纯良讨论剧情,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他扭过头——张纯良正躺在舒适的靠椅上,乖巧地陷入了沉眠。 许二侧过身静静注视他片刻,然后轻轻靠近,压下身,舔掉他嘴角的奶油。 “罗伯特真是个蠢货,弥补童年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杀掉童年的自己,取而代之吗?” 许二微笑着看完了整场电影。 这部名导演精心打造的谢幕之作,最终销声匿迹,没有溅出一丝水花。 “我觉得电影院的爆米花有些甜。”张纯良舔舔自己的嘴角,点评道,“吃完嘴巴涩涩的。” “那下一次,我们换一家电影院。” “有什么区别吗?你总会包场,一点看电影的气氛都没有。”张纯良挑眉,理直气壮道,“不然我是不会睡着的。” “小良。”许二终于无奈地求饶,“我受不了太多人聚在我身边。” “那下一次换个人少的项目。”张纯良坏心眼地询问,“蹦极可以吗?你总不会还恐高吧?” “可以。”许二露出一点儿笑意,“不过只能我跳,你可以在旁边围观。” “还是看电影吧。”张纯良又扔了一颗爆米花在嘴里。 他们回到了别墅里,迎接他们的是另一位温文尔雅的陌生管家,张纯良聪明地没有询问上一位刘管家去了哪里。 “休息一会儿?”看着张纯良有些疲惫的模样,许二建议道,“晚上吃面条,牛肉酱的可以吗?” “唔。”张纯良困得眼睛都快要合上,他呆呆地点了下头,游魂一样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嘤。”巫蛊娃娃快活地跑过来迎接他, 许二用不知名的蓝色宝石为它装了一副漂亮的小眼睛,让它青白的小脸看上去贵气了不少。 “你要少吃点儿人类食物,你毕竟只是个棉花团。”张纯良把剩下一半爆米花递给了它,自己困倦地倒在床上,陷入了深眠。 …… 又是同样的梦境。 在电影院时,张纯良并没有休息好,一旦陷入沉睡,就总有人在梦里向他求救。 那人的声音衰老、凄厉,夹杂着浓烈的恐惧和哀伤。 “救救我……救救我……别这样对我……” “你是谁?”张纯良听见自己疑惑地问道。 “救救我,救救我……别这样对我……” 声音有些耳熟,让张纯良有个不妙的猜想。 “救救我,救救我……不疑……别这样对我……” 是邱平,他正在悲伤地恳求着什么。 “我该怎么救你?”张纯良感觉身上阵阵发凉,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 “救救我……我不要再……被困在梦里了……” 张纯良悚然惊醒,仰躺着发了半天呆,脑中一片乱麻。 慢慢地,他才恢复知觉,发现身边有什么东西在动。 于是他撑起身体,不由得向床边看去,疯狗穿着病号服,正支着长腿靠在他的床边,“嘎嘣嘎嘣”地嚼着他带回来的爆米花。 “醒了吗?良良。”疯狗塞了一颗爆米花到张纯良嘴里。 “你怎么来这里了?伤势好些了吗?”张纯良后背都是冷汗,让他很不舒服。 “这个小娃娃,跑到我那里告诉我,你在梦里醒不过来了。”疯狗奖励似的,把一颗爆米花砸在了巫蛊娃娃的头上。 “嘤。”巫蛊娃娃举起爆米花,接受恩赐一样,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小嘴里。 “我睡了多久……”张纯良疲惫地眨眨眼,觉得脑子昏沉无比。 疯狗热乎乎的大手触到了他的头。 “良良,你发烧了。”疯狗睁大眼,拧着眉跪到床上。 “劳驾,帮我找些药。”张纯良觉得自己的鼻息灼热无比,头仿佛要裂掉一样疼痛。 于是,一切都马乱兵荒起来。 在朦胧间,他感到疯狗离开了房间。 过了没多久,身上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白大褂有序地围到了他床边。 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只能任由医生们摆动,扎针。 张纯良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很快便只能看见白斑一样的光影。 忽然,他滚烫的脸上沁了一层冰凉,这让他清醒了一点。 一双大手带着点儿牛肉的香味,拢住了他的脸颊,安抚地摩挲了两下。 “先做个皮试,确定他能承受药量。” 许二声音平静地指挥医生有条不紊地为他注射各种药液。 张纯良被扎得有些疼,身体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许二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语气温柔:“小良,睡一觉,很快就好了。” 真奇怪。 在睡意朦胧间,张纯良脑海中迷迷糊糊地思索着。 他只是普通的发烧而已,为什么要打这么多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