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牙被拔光了。”赖子蹲下身去,把那只湿漉漉的病狗脑袋拨了一下,狗脑袋无力地垂下,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张纯良皱着眉看着他粗暴的动作,那只看不清毛色的大狗浑身都在打颤,脑袋不停地向他的方向探,似乎在求救。 张纯良蹲下身,轻轻顺着狗下巴揉摸了一把。 不停挣扎的大狗瞬间就停下了所有动作,软软的把整个脑袋的重量压在了他的掌心里。 张纯良伸出左手,试图掰开大狗的嘴巴。他做好了被狗警惕躲开的准备,却没想到,这只大狗相当温驯,在觉察到他的意图后,依着他的力度,配合地张开了嘴巴。 “乖孩子。”张纯良低声地安慰它。 大狗精神了一点儿,尾巴轻轻在麻袋里扫来扫去,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赖子说的没错,这只狗的所有牙齿都被砸碎扒光了,张纯良在它的嘴里摸到了一手湿润,他以为是大狗的口水,抬起手却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活不久的。”赖子耐心地等着张纯良看完这条狗,才解释道:“吃不了东西,爪子也被砸了,刘大根这老畜生,不知道虐死了多少狗。” 说着,他一脚踹到了旁边跪趴的人的脑袋上,这一脚很重,“砰”的闷响让刘大根浑身剧烈一抖,但是却连痛叫都不敢发出一声。 “唔。”张纯良轻轻松开手,大狗的脑袋倒在了脏兮兮的麻袋里,不安地在上面蹭动了两下,从嗓子里挤出了委屈的哼叫。 “别管这些了,小同志。”赖子咳嗽两声,嗓子发紧,“我今天专门从镇上带来的猪头肉,还有炒菜、白米饭。前段时间对你们这些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咳,有些粗暴……请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个粗人计较。” 也不知道赖子从哪学来这些文邹邹的词,他呲着一口白牙,笑起来的时候,狰狞的刀疤像蜈蚣一样扭动抽搐,再配上他磕磕巴巴的道歉,看上去惊悚极了。 张纯良嘴巴动了两下,再次艰难地拒绝了:“谢谢您,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明天我们活动团还有任务,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赖子顿时浑身一抖:“对,对,休息!我,我这里恰好有个空房子,里面摆设很齐全,如果不嫌弃,小,小同志,你可以来这里住。” 他的眼睛扫过了张纯良放在一边的旧褥子,又补充道:“全是新做的,棉花也是当季的,没虫也没潮气……” 张纯良眼睛一亮,能换房子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就算他是钢筋铁骨,在那样四面漏风的危房里落脚,也怕是要生场大病。 更何况,他还随身带了些值钱的物件,这些游戏内的物品,不能收进他的系统背包里,万一在他出去做任务的时候被哪个村民顺走,那就惨了。 “真的吗,那我就先谢谢您了。” 他精神振奋起来,恨不得立刻去危房里拿上自己的东西,然后换个房间好好休息一晚。 “呜——呜噫……”大狗似乎感觉到二人即将离开,顿时又轻轻地叫唤起来。 不知道它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颤颤巍巍地用前爪向前挪动了几步,试图站起身来,跟着二人一起走。 张纯良看着这一幕,呼出了一口气,转头问向赖子:“大哥,咱们村,打个褥子要多少钱?” 赖子一愣,皱眉想了一下:“怎么着,三四块也能做个不错的了。” 哦,看来自己带的钱还够还村长一床新褥子。 张纯良放下心来,捡起了地上的旧褥子,扑打干净尘土。 赖子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他抱着褥子走向了那只快死的狗。 “你,你这是干什么?”赖子先是一愣,后又无奈地看向他,“小同志,救不活的,这狗牙都没了,只能等死的。” 大狗浑身都被不知是水还是血的液体浸湿透了,正在料峭春寒里可怜地打着抖,明明很大的体型,舒展开身子后却是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看上去的确活不了太久了。 张纯良把褥子裹在大狗身上,试图找个合适的角度把它抱起来。 没想到,这狗聪明的可怕,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用尽力气抬起自己的狗爪,努力搭在了张纯良的双肩上。 张纯良借力把狗抱在了身上,它湿凉的大脑袋自来熟地埋在了张纯良的颈窝处,又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张纯良伸手在大狗的脑袋上捋了一把,然后平静地向他告别——赖子还要留下来处理刘大根,他说等他收拾好这堆杂务,就去找张纯良。 抱着一只大狗的张纯良脚程快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有个活物陪伴的原因,他在寂静无人的漆黑村子里走夜路的恐惧一下子消散了很多,那股浓浓的寒意,也被逐渐热乎起来的狗脑袋驱散了。 很快,他来到了自己暂时落脚的小土房。 张纯良走进了自己的破门内,捡起虫蛀得脆生生的门闩,打算插上门—— 他忽然顿住了。 小土屋的外面是没有围栏的,在不远处有一棵歪歪扭扭的枣树,在夜色下像极了扭曲的人影。 张纯良视线有些模糊,但他依然能觉察到——那棵树下,有个小孩正直勾勾地站在那里,朝着他的方向凝视着。 他“轰”地一声关上了门,这有些失控的动作,让整面墙都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灰。 张纯良插上门闩,急促地喘了口气,他望向了窗户,破破烂烂的窗户纸被风吹得发出脆响,整个屋子里没有任何温暖。 这大窟窿足够屋外的人将屋子里看得一览无遗。 他找到自己昨天坐过的报纸,又从饭盒里舀了些黏大米,把它按压在窗户的四边,糊上了报纸。 报纸没有什么抵御风寒的能力,但是却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他有种预感,那个男孩,还在盯着他。 他认出了那个身影——在他们来村子里的路上,他如鬼魅般跟在玩家身边,阴森地凝视着众人。 不,张纯良喉头一滚——这个男孩,是在跟着他。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亮。 甚至把窗户上那张掩耳盗铃的报纸都印得一清二楚。 张纯良抱住了大狗,靠坐在正对窗户的那面墙壁旁,警惕地盯着报纸上那行“丰收!喜庆今年水稻亩产超百倍!人民群众喜庆祝”的字眼。 大狗似乎感觉到他的紧张,湿漉漉的大舌头轻轻舔了他的耳朵一下。 见张纯良没有反感和抵触的意思,它又鼓起劲,吧嗒吧嗒舔了起来。 真的好像多多啊。 把这只濒死的大狗接回家来,除了想验证一下刘大根鬼鬼祟祟的黑夜出行,急于丢弃它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它太像自己的爱宠多多了。 明明是与诡异npc的紧张对峙时刻,可是张纯良的思绪,却被脖子边温软热乎的大舌头带偏了半刻。 多多是他和沈星移养着的甜心小金毛,它从小就比别的金毛大得多,那硕大的体型经常会把人吓一大跳。 多多最娇气,经常赖唧唧地躺在张纯良脚下撒娇,让张纯良给他做好吃的。它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张纯良拿出狗绳的那刻,这意味着它可以带着心爱的爸爸满大街疯狂乱跑。 这家伙心思敏感细腻,非常会观察张纯良的心情,每当他心情压抑低落时,多多就会夹着尾巴,凑过来吧嗒吧嗒地舔他一脸口水。 也不知道他死掉以后,多多怎么样了。它这家伙最挑食,每天还有人给它喂最爱吃的大鸡腿吗?沈星移应该会把它照顾得很好,希望它能很快把自己忘掉,它会一直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狗。 张纯良忽然嗅到一股浓浓的血气,他轻轻捏住大狗的长嘴巴,有些无奈道:“受伤了就好好休息,不要一直乱动。” 大狗乖乖地把脑袋搁在张纯良肩膀上,等他又把注意力放在窗户上后,它便伸出舌头,又认真地舔起张纯良的耳朵来。 不过张纯良已经顾不得制止它了—— 那张报纸上的字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准确地说,有个人站在了他的窗前,在报纸上印上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那个男孩从树下走过来了。 赖子怎么还不来?张纯良心里火燎燎的,他觉得时间过得漫长得可怕。 现在是什么时间?不过十二点,还是已经凌晨了? 张纯良紧绷着身体,调出了自己的“傀儡师”纹身的信息图。 上面清晰的剩余使用次数(5\/7)让他有些疑惑。 “系统,你是不是少算了一次,刚才我控制了那个刘大根。” 〖鉴于宿主未造成严重后果,此次使用不计入技能次数。〗 如果不是当下场面太严肃,张纯良简直能笑出声来。 圣父系统很像个古板闷骚的君子,它秉持着自己一套奇怪的原则,就比如现在,它认为那个刘大根罪有应得,因此便暗戳戳地将张纯良的“傀儡师”使用次数加了一次。 这么看来,圣父系统果然名不虚传。 “呜——”张纯良耳朵边的大狗忽然停止了动作,发出了细小的呜咽。 怎么又开始撒娇了,他现在真的没空…… 等等,窗户上的人影,怎么消失了? “呜——”大狗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而沉重,这是一种低声的恐吓与警告,它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挣扎着想从张纯良身上爬起来。 张纯良赶忙稳住它的动作,顺着它的目光,慢慢地抬头看向腐朽的房梁。 ——一张惨白的脸隐在房梁后,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不知道已经盯了他多久。 一股凉气从张纯良头顶灌下,让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比起男孩恐怖的出场,他首先注意到的却是男孩扒在房梁上的手。 那双手黑漆漆的,就像是被火曾经熏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