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良忽然想到,这个不夜城的副本每10天一个轮回,那三少爷的记忆是无数次循环还是一直都存在?他知道蒸笼的事情吗? 在过去的无数个玩家闯入的副本,他究竟有多少次被放在火上炙烤? 又或者说……他究竟有多少次被这群城民拆吃入腹?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一股无与伦比的愤怒涌入他的心脏,他手脚颤抖,沉沉的吐了一口热气。 “畜生……”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骂谁,平时的他脾气很好,几乎不会被生气。这几日却因为一个只相识了几天的反派boss,频频感到心口堵着一股愤怒和悲哀的郁气,按理说不应该,可他不知为什么总被牵动心弦。 “动作快点!再快点!再过半个时辰老大就要被蒸啦!”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厨师大赛结束的时候,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吵闹,锅碗杂碎的声音,尖叫和怒吼冲破了这简易的杂物间,不多时,近乎毁天动地的震动,把屋内的几人震得东倒西歪,刚被挖开在一边的灰尘荡的整个屋子都是一片灰蒙蒙。 张纯良伏倒在地,咳的肺都快出来了。 小乞丐们纷纷停下了动作,惊魂未定地跪倒在地互相对视,待余震一停止,他们迅速冲向了地道。 “快跑!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他们就如同偷油的耗子,灵活地钻进了地洞。 张纯良掩护着他们,警惕地盯着被震得有些歪斜的门口。 可直到所有的小乞丐都离开,这扇门也没有被打开的意思。 城民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人在偷偷挖墙脚。 那看来很有可能是疯狗和亭英在制造混乱。 张纯良盯着天花板上那个被撅了大半的洞,脑袋快速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围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火炉似乎已经熄灭了,不知道是疯狗还是亭英干的,但他们至少为他争取了一点时间。 张纯良摸到了自己的兜里,那里有一块柔软的布,这是刚才他进入终试赛场时,有人粗鲁的塞给他的,是一块证明他厨师身份的袖章。 他将它系在了自己的左臂上,深出一口气,用力推开了房门,黄褐色的灰尘又一次荡了满屋。 门外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土质的楼墙已经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塌。在塌陷的砖墙下是散落着的各类物品,偶尔能见到惨白的断肢。 他不由得为这个什么“渎神”组织的破坏力感到咋舌,果然,敢对抗游戏主脑的玩家,都是了不得的角色。 小乞丐们一直在掘天花板,看来三少爷应该是在他的楼上。 张纯良面不改色的跨过一只断脚,往塌了半截的楼梯上跑。一片混乱中,鲜少有人注意到他。 他竟然就这样顺利的找到了疑似关着三少爷的房间。 奇怪的是门口一个守卫都没有。 这不合常理,作为整个副本的中心,即将成为城民们庆祝节日的一道大菜的主人公,这里不应该空荡荡的。 张纯良忍着狐疑,把门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屋子里一片漆黑。 “三少爷,你在里面吗?”张纯良试探地问道。 “唔,好疼呀……”虚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那声音似乎处于一种极度的痛苦,呼痛的嗓音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他知道三少爷一向有些娇气,但痛苦成这样,很难想象他造成了什么样的重创。 张纯良心里一紧,就想往里走。 “呜呜呜,好痛啊……痛死了,让我去死吧……”屋子的另一个角落又传来了这样的痛苦呻吟。 这就像一个信号,那极端凄厉的呼叫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救救我,救救我!怎么这么痛?怎么这么痛啊!啊!啊啊!” 那嗓音越来越尖利,再也不算是呼救,反而成为了可怕的声波武器,毫无防备的张纯良飞快地关闭了门,却还是感到自己的耳朵里流出了温热的液体。 他的耳膜被震破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张纯良浑身一毛,下意识掏出了纹身枪向后挥去,被一只有力的手臂阻拦了下来。 他惊魂未定的望去,身材高大的疯狗浑身是血,握着他一只胳膊,正皱着眉打量着他。 他似乎张嘴向张纯良询问了什么,可是张纯良什么也听不见。 疯狗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脸色一变,侧过他的身体,看向他的耳朵。 那里正不断的流淌出鲜血,显然已经失去了收声的作用。 张纯良有些沮丧,他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的表现糟糕透了,鲁莽愚蠢又冲动,为了救三少爷,甚至抛弃了整个团队的计划。 此时他还背着长青宴做菜的任务,而此时距离任务结束不足40分钟。 他的愚蠢要害死所有人了。如果他没有那么头脑冲动的要过来救三少爷,可能他已经用纯良毛血旺毒翻了所有的评委,至少可以为疯狗和亭英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现在极度的烦躁不安,想要思考些什么,却完全没有苗头。这不像他,自他来到了这个龙眼睛,就感到浑身血液沸腾,似乎变得冲动又急躁起来。 忽然一阵温热的感觉触到了他的耳朵,一下,两下,三下,有规律地舔食着他耳边流下去的血液。 张纯良有些难以置信,他想扭过去确定一下,却被疯狗固定住了脑袋,他高大的身形慢慢弯下来,正小心翼翼地附在他的肩膀旁边,像条温顺的狗一样舔舐着他的伤口。 随着他的动作,张纯良感到自己的耳朵里就像包裹着一层密封的塑料,慢慢地被撕扯开。 他又重新听到了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极度沙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张纯良怔怔地看过去,在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浑身浸透鲜血的三少爷头发披散,浑身狼狈不堪,正扶着墙,目光阴冷地盯着他们。 他耐心地开口,重新询问了一遍。 “你们,在背着我干什么?” …… “这就是……疯狗变成这样的理由。”张纯良喉头有些艰涩,向满身狼狈的亭英解释道。 此时他们被疯狂的城民们追捕到了绝路,亭英不得已用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防御道具“泡泡机”,将三人围在了一个巨大的泡泡中,城民们被困在泡泡外无法再进一步。 三人现在如同落汤的野狗,蜷缩在某条巷子的肮脏角落,劫后余生般喘着粗气,透明的泡泡散发出五彩的光芒,暂时遮挡住了外面城民们充满恶意的窥视。 疯狗浑身都是见骨的伤痕,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张纯良带到亭英身边,就失去了所有意识。此时他高大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将头靠在张纯良的大腿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修罗场,张纯良依然觉得毛骨悚然。 在几日的相处中逐渐精神恢复正常的三少爷,不知道又遭受了什么,再一次变成了初见时,人挡杀人的疯癫状态。 所以他亲眼看到了这对狗男男(并没有)举止亲密地在角落温存(更没有),当即决定大开杀戒,拔剑就刺,将疯狗杀得节节败退。 可能是因为面前的boss是自己的老大的碎片,疯狗只顾护着张纯良逃命,丝毫没有反击的意思。 他身上的致命伤口就是在那时留下的,可想而知,三少爷根本没有想留下活口。 但是张纯良还是忍不住想吐槽:你完全可以把我扔在一边自己逃跑的,难道没有看到三少爷每一次挥剑都会避开他吗?他想杀的只有你呀!你完全可以把我丢下跑快一点! 可这只笨狗就像是脑子少了根弦,死活都要拽着他逃命,好不容易甩开三少爷,迎面便撞上了如同丧尸一般满目猩红的城民们。 幸好他们还是及时碰到了亭英,几人夺路而逃,但是每一条道路上都有追杀他们的城民,最终他们还是被逼到了绝境。 “还有多久?”亭英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她疲惫地咳嗽两声,询问道。 张纯良明白她是在询问长青宴结束的时间,当即调出系统看了一下倒计时。 “……十五分钟。”张纯良心脏都要缩紧了。 这点时间都不够他回到长青宴,更别说做菜了。 “小心一点,估计快来了。”亭英没有问为什么张纯良会出现在这里,只是皱着眉头盯着泡泡外疯狂拍打和怒吼的城民。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城民很奇怪。” “是有一点……”张纯良也有些嘀咕,“现在不应该是举办长青宴的时候吗,留出几个人来追咱们就可以了,何必这么黑压压一群?” 好像本末倒置了,在城民们心中,此时比参加期盼已久的长青宴更重要的就是抓到他们。 张纯良已经卸掉了浑身的力气,他怔怔地望了一眼疯狗,又看了看亭英。 “……对不起。我没有完成做饭的任务 还把疯狗拖累了……” 亭英似乎知道他在说什么,翻了个白眼:“也没指望你能办成什么大事,说不定你临阵逃跑,反而活得更久了。我可不能保证我那些保命道具能在你触怒了那群评委之后能救下你。” 张纯良知道亭英是在安慰自己,只觉得自己的头更重了,抬也抬不起来。 “毕竟举办长青宴的可是城主诶,三少爷的爹,这不比三少爷更难对付。” 张纯良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亭英:“城主?!” 是啊,来到不夜城这么久,似乎都没有见过城主,没想到他才是最后的boss。三少爷的父亲组织了一场长青宴,是为了要吃掉自己的儿子。 想起这场常青宴的规模,以及三少爷的风评,作为不夜城的实际统治者,城主想要杀死这个孽子,似乎还算正常。 不过…… “……这也太变态了。”张纯良一时震惊,不由得换了个姿势,搁在自己腿上的大脑袋顿时摔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正在被亭英道具治疗伤势的疯狗似乎有了一些知觉,他吃痛,委屈地哼唧了两声,闭着眼睛艰难挪动着脑袋,直到靠近了熟悉的温热身体,才安心地陷入昏睡。 眼睁睁看着他动作的二人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亭英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问:“你认识疯狗?” “完全没见过!”张纯良心里也有些嘀咕,但是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还有命离开,我要给他做一个检查,他可能在不夜城里受到了一些脑部创伤。”亭英冷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给你的道具还在身上吗?” 张纯良掏出了亭英给他的三个道具,亭英却挡挡手示意他拿好。 “我不知道这些道具是否能保你一命。但长青宴倒计时结束,我们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必定会有一次死劫。” 张纯良无意识的再次调出系统,上面显示还有8分钟长青宴就会结束。 “我们现在还可以回到美人和尚的院子里。让他把我们种在池塘里,说不定还能搏到一线生机。”他扭过头,满怀希冀地看着亭英。 亭英无奈地摇了一下头。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道。“原本按照之前的副本过程,老大保护好自己的灵魂力量,他还能再坚持几次副本,可是这一次副本,他耗费了太多力量。” 张纯良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三少爷怎么吃都骨瘦如柴的身体,以及副本里每天持续时间越来越久的炽烈如火的骄阳。 “他好像……并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倒计时还有五分钟。 泡泡外的城民们逐渐沉默下来,远处传来闪烁的火光,将这个阴暗的角落照得如血般通红,城民们僵硬地扭过头去看向龙眼睛正中间的地方。 “长青宴要提前开始了。老大被抓住了。”亭英的嗓音发紧。 城民们从中间劈成两半,整整齐齐的分开,衣着华丽的瘦弱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到了泡泡前。 原本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的泡泡如同受到剧烈的攻击,“砰”的一声炸裂开。 这个男人张纯良前不久才见过,就是在赛场外允许他进入会场的那个男人。 原来他就是城主,怪不得在看到张纯良做饭的器具后会大笑,因为那些都是从他的府邸出来的东西。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张纯良的身份了,更知道他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此时他露出了莫测的微笑:“又见面了。” 这碎裂的泡泡,就是城主给他们的下马威,看来以他的实力,被张纯良一碗毛血旺放倒的确有些天方夜谭。 “尊贵的厨师长。”城主微微一颔首,“因为本次赛程所有的厨师都没有做出大家满意的食物,作为唯一幸存的厨师,我们将长青宴主厨的尊位赠予你。” 翻译过来大概就是所有的厨师都被他们杀了,现在长青宴的大菜也没人做了,正好你偷偷溜出来,是唯一进入过终试的厨师,就请你过来把三少爷蒸了吧。 “……这也太离谱了。”张纯良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骂人的冲动。 【经系统判定,玩家受到不夜城城民认可,成为长青宴主厨,倒计时结束。 请玩家继续完成主线任务:‘长青宴’中制作一道不夜城民喜欢的菜肴(0\/1) 此为强制任务,制作失败扣除100生命点(10\/100)】 事已至此,系统已经不加掩饰,透露出整个游戏对于三少爷的恶意。 从一开始,制作一道让不夜城民满意的菜,就并不是参加所谓的厨师大赛,因为这个副本已经告诉了他们,城民们最想要吃到的就是三少爷。 换而言之,令所有城民都满意的菜肴就是三少爷。 他们终于能够如愿以偿……吃到他了。 亭英和疯狗身上的倒计时也已经消失,两人暂时被一群城民们看管起来。 亭英目送着一言不发的张纯良被送上了铺满艳红地毯的高台。台下是死寂的城民们,他们如同朝圣的蝼蚁,带着狂热和渴盼,直勾勾盯着一步步走上台前的张纯良。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从某一刻开始,这个副本变得十分怪异。 怪异得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疯狗始终在昏迷之中,他好像被什么噩梦压魇住了身体,额头不安地冒出了冷汗。 他的嘴似乎在轻轻开合着,说些什么。 亭英一直觉得疯狗进入副本后也变得奇怪起来,为什么他原本有机会离开副本,却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放弃了,他在等待什么? 迟疑片刻,她弯下身子将耳朵侧在了他嘴边。 “小心……爸爸……小心。” 哦,疯狗可真是一只忠心的狗,梦里也不忘提醒老大小心危险,“渎神”的人都知道,刚进游戏时,疯狗并不叫老大是老大,而是一直叫他父亲。 老大估计也是可怜他脑袋有问题,从来不曾纠正他的口误,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狗也开始叫老大是老大了。 亭英有些乏味地直起身子。放心吧,疯狗,面对张纯良,就算是被千刀万剐的危险,老大估计也会笑嘻嘻地递刀子。 “爸爸……小心……老大。” 亭英松弛下来的身体慢慢绷紧了,她忽然有了一个堪称可怕的猜想。 爸爸,小心老大……? 疯狗只会叫老大父亲,什么时候会叫他……爸爸? 他所说的爸爸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让他小心老大? 想起他对张纯良一系列堪称温顺驯服的举动,亭英猛地握紧了拳头。 她张开嘴,想大声吼叫,提醒一下正在向上走的张纯良。 身边看管她的城民,却慢慢侧过头,恶意满满地露出一个癫狂的笑容,朝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所有的提醒全都哽在喉头,她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亭英摊开手心,手掌湿漉漉的,是淋漓的冷汗。她忽然间想起自己刚进副本时,曾经仗着道具在赌场收拢了一堆筹码。 拿到所有的筹码时,她整个人就陷入了无穷的疯癫叫喊,似乎有无数的灵魂在她耳边说好饿好饿……! 她一直以为那是城民们想要急切吞噬老大的灵魂,所以散发出来的执念。 现在想起,那有没有可能是在副本中轮回无数次的某个灵魂,在无穷尽的消耗和等待中逐渐疯癫的呓语呢……? 原来如此,为什么他们三个会被城民疯狂追逐?为什么城民们会弃长青宴于不顾,也要把他们抓到手。 不是什么本末倒置……而是他们早就成为了三少爷的一部分,所以忠实地执行着三少爷的任务——抓捕张纯良。 难怪,难怪他们拖着一个重伤的疯狗,面对层层围捕也依然毫发无伤,只是被逼急了绝境逃无可逃,这一切不过是三少爷的计划,他究竟想干些什么。 她感到浑身寒意,目眦欲裂地望向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张纯良……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