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菡的请安折子写得四平八稳，既没有过度谄媚，也没有刻意疏远。 “有趣。”李攸将林雅菡的折子放在案头，然后闭目思考起来。 李忠轻轻摆摆手，然后就看到东暖阁里伺候的宫女悄悄地将房间里的熏香给换了。李攸的精力其实已经大不如前，只是为了不让人瞧出异样而没有刻意用药。 但是作为李攸最信任的贴身太监，李忠却晓得李攸一日三餐都是由太医院的院正特意设计的药膳食谱，此外李攸还吩咐内务府那边特制了熏香过来。一些用来提神，而一些则是用来安神。 “换醒神香了？”李攸此时幽幽地开口问道。 “是的，主子爷。”李忠轻轻地说道，“看时辰，内阁那边马上就要将今日的奏章送过来了，等会主子爷又要忙碌了。” “是啊。”李攸睁开眼，叹息道，“也不知道朕何时才能好好地歇一歇。大概只有朕大行之后，方可好好地睡上一觉吧？” “主子爷不可如此啊！”李忠被李攸的话给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就直接跪下了。 “瞧你那胆子。”李攸嗤笑道，“朕不过顺口一说，你就差点要尿裤子了。” “奴才一身的富贵性命都是主子爷给的，若是主子爷哪天不在了，奴才还有什么好活的啊。”李忠哽咽着说道。 李攸看了李忠几眼，随后叹气道：“你这话倒有几分真心。历来大行皇帝的贴身伺候太监能有几个善终的？若是新皇心善，那也是打发去守陵；可若是新皇心狠一点，直接让你殉葬了也不是没有。——罢了，你也别哭哭啼啼的了，朕这身子骨还能再熬几年呢。” “主子爷一定会长命百岁，万寿无疆的。”李忠认真地说道。 李攸笑道：“你倒是想得美。” 李攸将林雅菡的请安折子递给李忠，吩咐道：“你去内阁传朕的口谕，着静安郡主即刻入京。念她长途跋涉，许她在家休息五日。五日后，让她递牌子进来给皇后请安吧。” 李忠心头再次一惊，但面上还是不显地拿了折子出了东暖阁。 宫城又名“禁城”，而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任何人如果没有皇帝给的牌子就胆敢闯入的话，那自己被处死还算轻的，毕竟“大不敬”和“谋逆”是可以最高判处“满门抄斩”和“夷三族”的。 既然皇帝让林雅菡可以递牌子入宫，那就自然要给林雅菡一个腰牌。虽然有腰牌也要皇帝或皇后批准后才能入宫，但这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要特权许多了。入宫腰牌分为金牌、玉牌和银牌三种，金牌自然是给皇亲国戚的，而玉牌则是给朝廷重臣的，银牌则是给勋贵世家的。 而即便是金牌，那也是有区别的。皇帝的姊妹兄弟及皇子皇女拿到的是龙纹金牌，只不过上面的龙是“四爪金龙”；太后与皇后的家人拿到的是凤纹金牌，只是这里的凤凰是“三尾金凤”；至于太妃太嫔及四妃六嫔的家人就是翟鸟纹了。玉牌则是统一麒麟纹，而银牌则是统一虎纹。 林雅菡虽然是“养女”，但那也是皇女身份，所以李忠自然要准备的就是四爪金龙的龙纹金牌。这种金牌的数量是非常有限的，如果递牌子请安的话，那自然会被负责收牌子的太监放在最前面递给皇帝或皇后。 李忠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走到了文华殿，然后将李攸的口谕告诉了内阁里的大学士们。 首辅大学士洪焕略微沉默了一下，便回答道：“臣遵旨。” 而待李忠走远后，次辅郝劼略有不满地对洪焕责问道：“首辅未免太谄媚陛下了吧？” 洪焕则是冷笑一声，然后反问道：“既然次辅有话要责问陛下，为何不当着李公公的面呢？如今李公公走得不远，可要我替你将他叫来？” 郝劼顿时语塞，然后其他大学士和学士都露出鄙夷的表情。 “静安郡君乃是圣上金口玉言承认的养女，故有块入宫的腰牌可有什么不妥？”此时首辅洪焕继续说道，“虽然我等阁臣该有风骨，但也不能为了反对陛下而反对。如若陛下遵循朝廷法规，我等为何要反对？若是为了博清誉，那不若去督察院吧！” 洪焕这番嘲讽让郝劼越发尴尬，只得起身借口身体不适而离开了文华殿。 而余瀚毅有些不忍地说道：“首辅未免太刻薄了。” 虽然大圣朝内阁只设首辅和次辅，但是七位内阁大学士会依据他们入阁的时间和自身的资历有给排名。而余瀚毅刚好排名第三，也被认为是下届内阁首辅的强力候选。 “余大人可有什么指教？”洪焕冷冷地问道。 洪焕和余瀚毅并非同一派系，加上余瀚毅又是取代洪焕的重要候选人，所以洪焕当然对余瀚毅没有什么好感。 “莫非余大人也认为我等要故意与陛下唱对台戏才对？”洪焕追问道。 余瀚毅沉默了。 虽然余瀚毅和洪焕并非同一党，但是余瀚毅也是个实务派。他对于那些自诩清流的臣子为了博取自身名誉而不顾一切故意反对皇帝的做法而嗤之以鼻，同时他也不是一个可以睁眼说瞎话的人，于是他干脆闭上了嘴巴。 既然内阁没有意见，于是圣旨就送到了六科。六科的廊官虽然被讥讽为“疯狗”，但他们也不是什么人都咬。至少一个无父无母又没有任何政治势力的女子还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于是这道旨意就顺利地送到了林雅菡手里。 随着圣旨到来的还有入宫的腰牌。腰牌是赤金做成，正面有一条四爪蟠龙，反面则是林雅菡的姓名和爵位。 谢完恩后，林雅菡说道：“大家收拾下行李，我们即刻入京吧。” 没有皇帝的旨意，林雅菡不能随便入京；但有了皇帝的旨意，林雅菡就必须即刻入京，而且还得在吉时入住郡君府。否则少不得要被人扣上一顶“怨怼”的帽子，甚至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大不敬”。 林雅菡带着贴身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上了轿，然后众人朝着皇城东侧的静安郡君府赶去，剩下的人则在驿站内收拾行李。同时还有部分人给庄子上的其他人报信。 到了郡君府，林雅菡发现这个郡君府完全是按照郡主府修建的，只不过外面不显罢了。林雅菡也猜到皇帝是打算封自己为郡主，只不过这个封赏要到新皇登基之后再封，算是新皇对自己的施恩。 整个郡君府坐北朝南，分为东、中、西三路，每路又是五进的院子。不过因为五进已经是郡主府的规制，故而最后一进故意与后花园融为一体，因此对外可以说是三进。 此时内务府和工部的代表正在府门等候林雅菡。因为林雅菡才是这栋府邸的主人，所以如果林雅菡有什么修改意见也是可以提的。只要没超过郡君府的规制，林雅菡的任何要求都可以满足。当然，预算超过皇帝的批准就要林雅菡自己掏钱了。 “郡君殿下，请问您对府邸可有什么修改意见？”内务府的代表询问道。 因为所有皇亲的府邸在名义上都归内务府管辖，而工部则只是执行方罢了。 林雅菡看着工部递上来的平面图，看了几眼后说道：“西路这边的第一进和第二进改成跑马场，第四进与后花园融到一起，只留下第三进就足够了。” 内务府和工部的人都吓了一跳。由于皇女下嫁是单独有府邸的，而皇女的丈夫也不能住到皇女的府邸内，所以皇女丈夫都是另外有住处的。 不过按照大圣朝的规矩，只有公主的驸马才会恩赐驸马府，郡主和郡君的郡马就没有单独的郡马府。所以给郡主、郡君赐府的时候，就会默认将西路作为实际上的郡马府。 看到内务府和工部人的疑惑眼神，林雅菡便晓得他们误以为自己不知道本朝不另赐郡马府的规矩。 “堂堂郡马若是连自己的府邸都挣不下来，还好意思挑三拣四？给他一个院子住就行了。”林雅菡说道。 内务府人知道林雅菡的要求并不违制，所以只好答应了下来。 “东路这边的话。”林雅菡继续说道，“第一进院子改成家塾，单独在内修建三个小院子给先生们居住。第四进也不用留了，改成花园吧。” 就像郡主、郡君们的府邸会将西路默认给郡马居住，那东路自然是留给郡主、郡君的子嗣们居住。但林雅菡想通了，她这辈子最多要两个孩子。 对于女性来说，每次生育都是一次生死关。而且即便在后世医学昌明的时代，女性每次生育也是对自己身体的极大消耗。林雅菡可是打算在这个时代活到一百岁，所以“计划生育”要给自己准备上。 内务府和工部的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苦笑着应了下来。 由于这次修改只针对东路和西路，林雅菡居住的中路并不涉及，所以她可以即刻入住。只不过就是要提醒下在二门内伺候的丫鬟们不要在后花园冲撞到那些修改后花园的工匠们便可以了。 林雅菡对静安郡君府的修改意见自然也呈到了李攸面前，李攸看完之后轻笑一声就批了一个“可”。 郡君府的面积相较于县男府要大上许多，但因为郡君府毕竟是翻修的，所以底蕴方面并不如县男府。尤其是花木这块，林雅菡还是有些遗憾的。 因为京城与安西府的气候不同，因此花草种类都需要调整。林雅菡也不是那种喜欢外行指导内行的人，她在花匠提供的册子上勾选了自己喜爱的花木，剩下便交由花匠们去发挥。 休整了五日后，林雅菡终于将自己郡君府的正院给收拾好了。在县男府，虽然林雅菡是林家家主，也是上任丹阴县男的女儿，但毕竟她没有承爵丹阴县男，所以她只能住在傲霜院。 只是有些重要事情才去正院处理，其余时候则很少踏足。但静安郡君府就不同，这可是林雅菡名正言顺的府邸，因此正院也自然而然地归她所有。 “郡君，今日是您递牌子入宫的日子。”青黛将还在睡觉的林雅菡唤醒。 “什么时辰了？”林雅菡询问道。 林雅菡的生物钟已经调整了过来。她以往在县男府也差不多是寅时三刻起床，然后洗漱完毕并用过早点后在卯时二刻听取管事们的晨报。紧接着是辰时看书，巳时练武，午时吃早饭。未时小憩并继续读书，申时再次练武，酉时晚餐并餐后散步。戌时听取晚报，最晚则是亥时正入睡。 “寅时正。”青黛回答道，“您从郡君府到西华门还要大半个时辰呢。然后递牌子上去，最快皇后陛下也要到辰时之后才能见您。但您不能让皇后陛下等您吧？” “起吧。”林雅菡说道。 被丫鬟们伺候着洗漱完，林雅菡就被送到了二门。此时一辆四轮马车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在青黛和白苏的陪伴下，林雅菡上了马车，然后马车就从侧门离开了郡君府。 “郡君，这是厨房里备下的早点，您用些。”青黛说道。 由于四轮马车比一般二轮马车的空间大上许多，所以也备下了净桶，这让林雅菡在西华门等候的时候不用担心没地方更衣。 林雅菡的早餐其实很简单，杏仁煮牛奶、水煮蛋和瘦肉粥。 由于今天并非命妇或外戚递牌子请安的日子，所以西华门这边倒是只有林雅菡等少数几人在这里候着。 大圣朝的皇后可不是一尊摆设，除了要统管后宫外，她还要代表皇家接见权贵世家的女眷、藩属国的女性随员等等。 林雅菡的四轮马车自然成了今日请安的“显眼包”，于是少不得被人议论一番。 不过林雅菡则是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听到一个太监唤道：“宣静安郡君坤宁宫觐见。” 林雅菡忙下了马车，然后跟着太监进了西华门。至于青黛和白苏，她们可没资格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