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发出来的圣旨花费了约半个月的时间才递到安西府知府曹季礼手里。 大圣朝的圣旨并不是每一份都会由皇帝专门安排太监到当事人面前去宣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皇帝得专门养一批太监去全国各地宣读圣旨了。但是那种特别重要的圣旨,也就是涉及到重要封赏或惩罚的圣旨那还是会安排专门的太监以“钦差”的名义去宣读。若是这样安排的话,那随行人员的规模就很大了。 按照这个标准,正式册封静安县主林雅菡为静安郡君的圣旨就属于特别重要的圣旨,按惯例得由皇帝安排一个钦差太监,再由内阁安排一个御史或学士跟着过来宣读才对。结果皇帝居然就是让通政司从驿站将圣旨递到曹季礼手里,故而这圣旨宣读的事情就归曹季礼了。 “先生,陛下这是何意?”曹季礼有些困惑地看向他的幕僚吴铎。 吴铎则是苦笑着摇摇头,“在下也在糊涂中。少爷,敢问殿下那边最近可有书信提及朝廷动向?” 曹季礼略微回忆了下,“最近倒是有不少朝臣提议将静安县主封赏为静安郡主,毕竟明年春旱已是不可避免,红薯等作物的作用也就越发重要。” 吴铎沉吟片刻,随后道:“静安县主被波及了。” 吴铎将他的分析告诉曹季礼,而曹季礼听完也是露出戚戚然的表情。 “连县主最后也只有这般结果,怕是我这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曹季礼苦笑道。 吴铎没有说话,他内心也是认同曹季礼的判断。林雅菡不过是个女子,朝臣间的倾轧就让她原本该有的荣誉至少少了一半。而曹季礼作为朝臣本就无法逃脱党争,如今曹季礼的政敌们肯定会算计曹季礼,好将他身上的功劳给拿走。 “其实少爷也不用太过丧气。”吴铎安慰道,“既然陛下还是册封县主为郡君,那就表示陛下还是按功论赏,只不过拿掉了一些虚礼罢了。哪怕这次因为旁人的算计而导致陛下不好赏赐少爷,少爷的功劳还是在陛下的心上。” “希望如此吧。”曹季礼叹气道。 曹季礼明年就要“大考”了,按照曹季礼目前的表现是足以升职的。但现在问题是升往何处?不管是曹季礼还是李瑾都希望曹季礼能够升为京官。但如果升为京官的话,曹季礼目前的功劳大概率只能去六部当个郎中,而且还不一定是实权或要害部门的郎中。若是那种挂名郎中的话,那接下来曹季礼想要再升职就麻烦了。 因此曹季礼才无比看重这次进献作物的功劳,毕竟他的目标是六部侍郎或都察院副都御使。若是都不可行的话,“五寺”的少卿也是可以的。因为如果不能升到这些位置上,那曹季礼对于李瑾来说就是“废子”,所以曹季礼未来在“三皇子党”内怕是要被边缘化或坐一段很长时间的冷板凳。 虽然曹季礼心情并不美好,但是他并没有延误圣旨宣读的事情。他让自己的长随去通知林雅菡,然后他这边就开始准备宣旨的仪仗。 林雅菡收到消息后,自然是吩咐开中门、摆香案,然后她到正院准备接旨。 而此时正忙着搬家的西府诸人看到林府的忙碌,自然是停了下来开始打听。原本西府和林府就是一家,虽然分家了,但各府的下人还是有来往的,所以皇帝册封林雅菡的事情就传到了林继孝耳朵里。 林继孝原本正在整理自己的财物,听到这个消息后,手略微停了下。 房间里的气氛也顿时冷了下来,好在林继孝过了会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待县主接完旨后,我再过去道贺罢。” 大管家听完后自然是吩咐小厮过去传话,然后他自己询问道:“老爷,大姑娘真的送到余杭府去?” “要不然呢?”林继孝冷笑道,“她闹出那般动静就为去她外祖家,我岂能拦着她?” 林继孝此时已经不再对林雅蘅抱有任何期待。横竖不过是一个女儿罢了,他又不是舍不起。等在柳家堡安定下来后,他自然还是要续弦和纳妾的,那时难道还怕没有女儿?就算日后生的都是儿子,那也不亏啊。 大管家没有再劝林继孝,而是说道:“那咱们府里要准备点什么给大姑娘么?” “不需要。”林继孝冷冷地回答道,“她那死了的娘不是有嫁妆么?你让王大爷过来跟着盘点下,分成两份。田产、现银等给老大,字画、头面、首饰等物给大姑娘就是了。对了,你要记得,当着王家大爷的面盘点。” 林继孝虽然在王清芸管家的时候装糊涂,但是不代表他不晓得王清芸用她的嫁妆去干嘛了。而且林继孝也知道王清芸也贪污了不少西府和林府公中的钱,所以林继孝才想趁着这个机会拿回这些钱,顺带了断与王家的瓜葛。免得日后林雅蘅出嫁的时候,他们又拿着王清芸的嫁妆说事。 当然,林继孝也有好好羞辱下王家的想法,好报复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 大管家应了下来,然后转身离开。 而林继孝则在大管家离开后有些茫然地看着林府的方向,眼神里不知道闪烁着什么样的光芒。 虽然此时的安西府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但是通往林府的大道上还是锣鼓齐天。倒不是曹季礼故意奢靡,而是这就是宣读圣旨的标准配置。若是自己不这么安排,怕是要被京城里的御史听说后弹劾自己“不敬”了。 穿过林府大门口的数道牌坊,然后宣旨众人迈入林府大门。曹季礼站在香案前,其他人员则退后一射之地。 “陛下有旨,静安县主听旨。”曹季礼说道。 换好县主礼服的林雅菡对着曹季礼手上的圣旨行大礼,然后跪着回答道:“臣女听旨。” 曹季礼于是打开圣旨,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大意就是林雅菡进献的三种作物经过测试是有效的,因此林雅菡对社稷有大功,故而要奖赏。 而皇帝给林雅菡的奖赏有五大项:首先自然是将林雅菡从县主正式升格为郡君;其次就是在神京皇城内赐静安郡君府一座;再次便是赏京郊皇庄两个;第四则是赏京郊避暑庄子一个;最后就是金银珠宝并绫罗绸缎等物。 过来一同听旨的其实不只有林雅菡,林家的宗族、相熟的亲友及府城内的一些名流都会过来。听完皇帝的旨意后,这些人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一方面他们都朝廷上有关这次封赏的龃龉,知道皇帝其实有些不喜;可另一方面他们又被皇帝的大手笔给惊到了。 林雅菡升格为郡君是大家都猜到的事情,因此还不算吃惊。其次郡君要有郡君府,这也没有让大家太诧异,可是郡君府邸放在皇城内,以及京郊的皇庄和避暑园子就让人看不懂了。 京城地价自然是不便宜的,尤其是皇城内部几乎没有什么府邸可以让人居住,除非是皇帝恩赏。而皇庄和御赐的园子那自然是好地段和好土地,同时又在京郊,那价格自然是不菲。 看到众人脸上的表情,宣旨的曹季礼也在心底感叹皇帝对林家还是不一样。不过想到林家历代家主的功勋和那些为大圣朝西北安定而战死的林家先祖们,曹季礼也不觉得皇帝的恩宠有什么过分了。 “郡君,请接下圣旨。”曹季礼将圣旨递给林雅菡。 林雅菡这边自然是要将圣旨供奉到家庙里。 “郡君,此外陛下还有口谕,吩咐您尽快入京。”曹季礼说道。 林雅菡朝京城的方向行礼,然后说道:“我这边会尽快上路,往曹季礼回禀陛下。” 曹季礼点点头,然后就带着宣旨的仪仗离开了林府。 而林雅菡这边自然要招待过来陪同听旨的众人。 等热闹结束后,林雅菡就开始吩咐府内众人收拾起来。 其实林府很多东西已经送往京城。虽然那时郡君府还没赏赐下来,但林家在京城也是有房子和庄子的。此外,林府多余的下人和侍卫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留下的人有一部分继续留在安西府照看林府老宅,剩下的人则要跟着林雅菡一同进京。 就在林府要归于平静的时候,林雅菡听到林继孝过来拜访自己。 哪怕林雅菡再不喜林继孝也不好意思将自己的二叔丢在一旁不闻不问,于是就吩咐人在正院招待林继孝。 而林继孝坐在正院的书房里看着这熟悉的布置,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因为林府现在已经在搬家,所以书房里很多摆设要么已经运往京城,要么则是收纳回库房。虽然林继孝知道林雅菡和她的后代大概率是没有机会回安西府了,但是未来的皇帝或许会稍微通情达理一些,大概那时林雅菡还是有机会回安西府祭拜先祖,那这个府邸到时候还是要住人的。 自己曾经无数次幻想和企图住进这里,最后却还是要“自我流放”到柳家堡,不晓得这是不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呢?林继孝想。 “二叔,可是有什么事情寻我?”就在林继孝乱想的时候,林雅菡走进了房间。 “见过郡君。”林继孝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当初林雅菡只是县主的时候,林继孝或许还能说几句闲话,毕竟大圣朝皇帝恩封的县主或县君又不是没有。但林雅菡如今封为郡君后,林继孝就真的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自大圣朝建国以来,只有开国时太祖封过一位非皇女出身的女子为郡君。可那位郡君毕竟是出身国公府,而且那位国公还与太祖有过过命交情,所以太祖才怜惜国公去世太早而给了那女子一个非比寻常的出身。 林雅菡对于林继孝的恭敬略微吃惊了一下。因为在西府有自己的眼线,所以林雅菡知道自己这个二叔对自己在私底下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而且就算当面见到了,也不过是面子上恭敬一下罢了。 “二叔不必多礼。”林雅菡当然不会在这个地方上演“莫欺少年穷之霸气归来”的剧情,毕竟她和林继孝已经不再是一个等级的人了。“二叔若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不妨直说。” 林继孝叹口气,最后说道:“郡君能够将芷丫头带在身边是她的福气。不过若是郡君日后有可能的话,还望照拂一下蘅丫头。” 林雅菡的眉头挑了下来。她知道这段时间林继孝在西府对林雅蘅不晓得骂了多少回,甚至还威胁不会给林雅蘅出一分银子的嫁妆。结果事到临头了,还是舍不得这个女儿。 “郡君也觉得奇怪吧?”林继孝苦笑道,“虽然蘅丫头的确让草民愤怒,但毕竟是我的女儿。她的母亲罪在不赦,可我还是无法迁怒于蘅丫头。草民也不奢求郡君能帮蘅丫头多少,只希望郡君若是知道蘅丫头落难了,还望看在林家女的份上拉扯一把。” 听到林继孝如此说,林雅菡沉思了一会,随后叹息道:“既然二叔如此说了,我自然照办。只要蘅妹妹在她外祖家安分,我也犯不着和她计较什么。就算我再不喜她,毕竟我们也是未出五服的堂亲,我日后自然会照拂一下。” 林雅菡其实不觉得自己的承诺有多圣母,毕竟自己加了一个前提,那就是林雅蘅安分。若是日后林雅蘅不来找自己的麻烦,那自己也不要专门针对她。何况林雅蘅大概率会在余杭府出嫁,自己在京城哪里能遇到她了?若是那时林雅蘅求助到自己这里,那一定是生死大事,到那个时候再看看要不要帮忙就是了。 林继孝也知道林雅菡的承诺其实没有多少实质内容,但是他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便说道:“明日王家人就要回去了,到时候我会让蘅丫头跟着他们走。不知道郡君何时启程,我这边好让芷丫头准备一下。” “我们十日后启程。”林雅菡说道。 林继孝点点头,然后道:“那我就不打扰郡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