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得如此之快,其实还靠拣枝和拾翠。俩人在元赐娴策马离开后,当即赶去附近驿站重新弄了马,一路往这边追。往上的山路有一段崎岖狭窄,原本不够马车通行,硬是经由主仆三人披荆斩棘,死命驾了上来。
得知徐善受伤,两名婢女又慌忙拿了马车里原先备有的器具去打来水准备好。
元赐娴见状也想掀帘进去,却被郑濯拦在外头:“我得给先生处理伤口,劳请县主策马护送。”
她只好听他的,点点头:“那我叫拾翠给您搭把手。”
郑濯怕再拒绝叫她起疑,便点头应下。
元赐娴命拣枝驾车往长安城赶,自己则心惊胆战骑马在旁,片刻后,隐隐听车内传出一声极尽忍耐的闷哼,随即响起很多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一路僵硬地扬鞭策马,直到郑濯的侍卫赶来接应他。
这个决定并没有错。元家的马车必须还给元赐娴。
元赐娴眼瞅着几名侍卫将已然昏厥的陆时卿扛到另一辆马车中,迟疑问后脚掀帘下来的郑濯:“先生如何了?”
郑濯满手的血都来不及擦,简单道:“暂且没事,县主放心。”
元赐娴听见这一句“没事”却也谈不上轻松,只是看了眼他的手,勉强点了点头。
照关系讲,徐善跟郑濯更亲近,她自然没道理说拜托之言。而对大局的顾全又令她哪怕再心焦也不可能亲手送徐善回城照顾他。
她实在什么都做不了,也不合适做。
郑濯刚才忧心陆时卿,全然没注意元赐娴,此刻才发现她一身狼狈血泥,甚至连衣裳都破了几处,不由眉头一皱,暗叹自己粗心大意了,道:“你赶紧回府,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送来。”
元赐娴朝陆时卿的方向看了眼,颔首道:“多谢殿下。”然后转身回了马车。
拣枝驾了车往城里去。
元赐娴甫一掀帘入里,便闻见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再一低头,又被两盆子触目惊心的血水一震。
拾翠正在里头收拾,见她来,忙腾了块勉强干净的地方示意她坐,边道:“小娘子将就将就,方才殿下给先生拔刀,情况凶险,血溅得到处都是。”
元赐娴“嗯”了一声,木然坐了下去,似乎也没太在意这点脏污。
拾翠当然是有眼力见的,忙安慰道:“小娘子别太担心,殿下手法精湛,硬是止住了血,眼下他的侍卫也带来了伤药,想来先生不会有大碍的。”说罢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拭面。
元赐娴一动不动由她侍候,半晌问:“拾翠,先生这样待我,我能给先生什么?”
拾翠擦拭的动作一滞。
小娘子的话,她又怎会听不懂。徐先生如此智慧的一个人,今日之所以轻易中了敌人的诡计,其实是因为关心则乱啊。
她犹豫了下道:“小娘子,婢子知道这时候该劝您莫多想,但刚刚……”
元赐娴偏头盯住她:“刚刚什么?”
“刚刚拔完刀,先生晕厥过去,昏睡时说了胡话,似乎……”她苦着脸道,“叫了您的全名。”
元赐娴闻言一滞,垂眼盯着脚下的血水不说话了。
拾翠说的确是实话。只不过陆时卿因伤重嗓音低哑,又是模模糊糊以气声道出的梦呓,她就没辨认出来。有郑濯在,面具自然是没给摘的,而她又对陆时卿的身板不熟悉,因此打下手时也未发现端倪。
元赐娴折腾了整日,回到元府以后已是黄昏,精疲力竭之下,拾掇干净后,匆匆吃了点饭食便歇下了。这一躺,脑袋里却是乱作一团,怎么也睡不着。
那个早先她一直不愿接受的答案还是不可避免随了今日种种撞进了心底:徐善对她,确实超乎寻常了。
她原先对徐善是切实有几分仰慕的。
最初被他吸引,是那日观棋之时,听他说起浔阳的鱼虾,说起他的理想抱负,她感到羡慕与敬佩。后来他来元府赴宴,她耍酒疯掀开他的面具,见到他的疮疤,得知他的人生境遇,因此添了愧疚和怜惜,不惜自揭伤疤安慰他。
她对徐善最初的这份好感其实无关相貌,无关年纪,似乎单单是觉得和这个人的灵与魂非常契合。
然后许三娘出现了。
许三娘带给她的失落,令她有点分不真切,这种仰慕到底只是纯粹的欣赏,还是有几分不适宜的男女之情在里头。所以她在漉水河畔,瞧着河心的乌篷船,一度无比尴尬,无比心虚。
于是在那之后,她悬崖勒马,逼迫自己斩断对徐善的一切心思。而她也确实做到了。或许是这一段本就算不得风月之情,或许是顾忌许三娘,或许是对陆时卿渐生情愫,又或许三者都有,总归再见徐善,她不再狼狈不堪。
然而她好不容易放下的念头,却因如今得知了徐善对她的情谊,复又涌上了心头。
她不想接受徐善是见异思迁之人,也不容许自己做朝三暮四之辈,但她现在的的确确难以抑制地乱作了一团。
元赐娴躺了一晌,看了眼外边漆黑的夜色,起身匆匆往永兴坊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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