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晋应该只是来给新立的石碑上香的。待到上香结束了,这位尊贵的女眷就在丫鬟嬷嬷的搀扶下去了后头的房间休息。她一袭水红色的身影消失在第一进的后门,即便是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背影看着依旧婀娜。
不过在场的行医者居多,相比于八福晋的容貌,更多的老大夫讨论的则是怀相。
“果然是八爷调理得好,比起之前在山东的时候,八福晋的气色可好多了。”
在这样的节奏下,便是有那心思不正的,也是不敢开口的。更何况,更多的人还沉浸在追忆逝者的悲伤中。
“这样的碑,我让人做了两块,小的立在此处,大的运去景州,造了个亭子安置了。”八贝勒说,“往后还有大疫,若有死国事者,便同此例。”
不光是追封官职,也不光是荫蔽后人,名声也是要流芳百世的。八贝勒这个上司,可以说是又给利又给名,什么都考虑到了。
叶天士喉咙口滚动了一下,想说几句感谢之词。他一向能说会道的,此时的反应却慢了几拍,被八贝勒自己给抢了先。“外头天冷,诸位站了许久了,就先回屋罢。中午我叫了果木烤鸭,大家一起热热地吃一顿。”
今年的名医大会实在是不容易开,与会众人是稀稀落落地到京城的。有那消息不通的,按照六七月份到的,想去疫区帮忙却又没赶上趟,滞留于京已经有半年之久,能交流的都已经交流完了,都闲到支了个小摊子行医了。而若论晚到的,最晚的就是叶天士,在京畿滞留许久,前天夜里才回到京城。
总归大家的进度都不一样,而恰巧又是年关了,八贝勒要参加宫中的宴席,忙得抽不开身。好不容易抽出个时间来,已经是除夕的中午了。索性这回名医大会已经办得一团糟了,八贝勒就只好请一餐便饭,将顶顶重要的事情一说,旁的,大家自己去看《名医会典实录》吧。
而那不方便写在纸面上,又是顶顶重要的事儿,就是统计学医圈子里众人的科举程度了。考虑到算学科举和水利科举还没有正式举办,尚且不知道实行起来阻力如何,所以八贝勒并没有放出明话,只是道:
“诸位学医的,也是读书人。我听说有些是科举不第而学医的,有些是自身有疾或者家人有疾而学医的。我见诸位一片治病救人之心,无奈医学被世人以为贱业,实在令我心痛,思来想去,恐怕还是没有功名的缘故。若是医者大都有个功名,也是为医学正名的一个途径,诸位家中子弟若是好学,还是多少考个秀才的好。”
他这话一说,在场就有不少人表示自己身上是有秀才功名的,而那些连秀才都不是的,则是惭愧地低下了头。扫一眼众人的表情,八爷心中就有了一个大致的数。不过他犹嫌不足,又装作突发奇想的样子,打听了一下各家家中读书子弟的科举水平。因为是在饭桌上一边吃一边聊起来的,所以大家都还挺放松的,被套出不少话。
“江南学医的,也有不少读书种子嘞。”一个南方的老中医许是喝多了,说话带上了更重的口音,“有些个遗民遗老家的学生子弟,不愿意科举为官的,便学些诗词歌赋,也有学医的。”
提到前朝遗民,席间为之一静。要知道,上首坐着的可是满清皇室子弟。老大夫旁边的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呵呵笑两声打圆场道:“老叔好似喝多了,哈,哈哈。”他只盼着老大夫口音太重,北京城土生土长的八爷听不懂吧。
可惜事与愿违,开了挂的八爷别说南方方言,即便是来个西班牙语方言也是能用系统识别出来的。“哦?遗民学子,这我也知道,此前修《明史》,就召了不少遗民学子进京,叫博学鸿词科的便是。他们修《明史》很是勤勉,即便不愿意入朝为官,皇阿玛也没有苛责。其中竟然还有人学医的吗?”
眼见着八贝勒没有生气的样子,大家伙儿才算是送了一口气。老大夫也挣开了捂在嘴上的手,笑道:“可不是,不学八股不学做官,多出来的精力可不就用来学旁的吗?学医好歹是救济世人,说出去也是受人尊敬的。北方的聪明人都当官了,南方的聪明人还有学医的。我们南边医学昌盛,也有这个原因。”
八贝勒笑着举杯:“江南科举的学子已经很有才华了,没想到还不是全部的聪明人。那依老丈之见,若是因疫情征召这些学医的遗民学子,他们可会出力?”
老大夫摆摆手:“这可说不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那变通的人,就有那固执的。”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不过八贝勒听了却很感慨:“老丈说的实在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做任何事都是只能一步步来的,想一开始就让天下才俊来援助,是我异想天开了。”
有那嗅觉敏感的,已经打量起八贝勒的神情了,不过他却换了个话题,没有拿着科举和遗民学子的事儿不放。“我家十弟出了一本书,是显微镜下观察到的种种异相的图册,有血、精、毛发,也有叶、花、病毒等等。共计四十余张,很是精致。今儿带了几本样书过来,诸位可以随便借阅,若是想带一本走,向三怀堂的杯公公购买即可。”
显微镜对于这群名医来说已经不是个新鲜玩意儿了。三怀堂里常年供着五台显微镜,凭着名医大会的紫藤萝绢花就可借用。而太医院制作的涂片也积攒了好几盒,每次名医大会进了新人,总免不了在显微镜前坐上两三天的。
不过十阿哥也对显微镜感兴趣,却是大家伙儿没料到的。这位十爷,听说是个纨绔子弟来着,这些显微图,不会是十阿哥的门人画的吧。但这样也说不通啊,十爷出身高贵,哪里需要在医学界刷存在感了?他就不会觉得跟贱业之人来往会有损他的高贵血统吗?
叶天士没见过十爷,也没听说过十爷跟底下人有什么交集,于是换了个角度切入:“图册自然是精美的,标价五百文也不算贵;不过相比于求购图册,在下更想求购显微镜。就是不知道作价几何。”
八贝勒指着叶天士笑道:“几年前你就问过了,我说要五百两银子,你嫌贵不是吗?”
叶天士被揭了短,也不恼,继续死皮赖脸:“这不是几年过去了,工匠技艺增进了,这价格理应降下来了不是?”
八贝勒举出四个指头:“四百两,成本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