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的担忧和期望,卢依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少年富贵又优雅的模样。
大清的皇子会写拉丁文跟我交流医学,这谁顶得住卢依道晕乎乎地想,皇帝陛下说是大清最博学的人,跟我交流还要徐神父翻译呢,可见是吹牛。八皇子才是我的领主。不对不对,我已经把自己献给主了,不能再认领主了,但他邀请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去做啊,哪怕是给愚蠢的土著看病。
哎呀呀,这该怎么形容呢
如果卢依道对中华文化再了解一些,他就能用典故来描述他的感受了。
如遇伯乐。
快乐的卢依道拉着剃头匠小伙伴高竹分享了他的快乐,然后在第三天的时候收拾好工具,两人包袱款款跟去了靳辅的府邸。
说实话,靳辅府邸留给卢依道的印象并不好。他已经不是刚刚离开故土时的那个天真学生了。病人及其家属脸上的怀疑和敷衍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就算是对黄种人脸盲的外国人都能意识到,他们并不会按照自己的建议去动手术,而是继续将希望寄托在那些黑乎乎的草药汤上。
但是这一次登门,洋医生受到的待遇却和上一次大不相同了。
这不光体现在主人家用心地上了他们惯喝的红茶和甜得齁人的点心,而且那几个主人家的小朋友看卢依道和高竹的目光都是好奇中带着友善的,不再是之前恐惧厌恶的模样了。
卢依道虽然脾气怪,注意力飘忽不定,有时候不说人话不干人事,但他并不是傻的,知道肯定是八皇子替他们打了招呼的缘故。他有心想感谢,然而八皇子坐在上首,一边喝茶一边跟这家的老主人有来有往地对话,说的是卢依道听不懂的汉语。于是教士医生硬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全程懵圈地坐着。
反倒是高竹,他虽然也是个白人,但他是在澳门出生长大的,再加上从小就招揽生意的剃头匠嘴皮子活络,还能找准机会恭维几句,兼给卢依道做翻译。
这番寒暄加简单的问询大约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紧接着午饭就好了。厨房飘出诱人的酱肉的香味。
不论古今,中华料理的魅力能征服每个外来客。哪怕是满心里觉得大清这不如意那也不如意的卢依道,也禁不住咽了咽唾沫。
靳辅笑了笑,朝着几位即将给他动手术的医生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这几天气色有些补回来了,一看就是有老实遵守小八爷的医嘱的模样。
医患双方吃了一顿荤素搭配的美食,又小憩了半个时辰,时间已经到了午时三刻,正是一天里最温暖的时候,也是医家传统中认为人的状态最好的时候。手术开始了。
正房旁边的小卧室已经被打扫干净,窗户大敞让阳光暴晒了两天。应小八爷的要求,床单被褥都是洗干净晒过的。也是这几天天气好,能有这紫外线消毒的条件。
靳辅沐浴后换了干净的旧衣,靠在床头,将江湖人给他特调的麻沸散一饮而尽。而随行的陆小太医和高竹也忙活开了,所有传教士带来的器具,像是小小的窥镜和各种型号的手术刀,都要在高浓度的酒精中浸泡消毒,而后在烛火上焚烧掉多余的酒精。就同种痘时取痘痂的工具一个待遇。
主刀者在经过大家商议比拼后,还是让剃头匠高竹来担此重任。旁的不说,他那手使刀的功夫确实精细。
卢依道和小八爷像两个操心孩子上学的父母,一条条给高竹讲注意事项。
“肿瘤不能破,一刀,一刀要把整体切下来。”八阿哥用汉语说。
“切之前要先用盐水给鼻腔消毒,口腔、鼻腔是相连的,都要消毒。”卢依道用葡萄牙语说。
“将基底的息肉一并切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然容易复发。”汉语说。
“你可先用泡了酒精的细线扎一道,便于看清。”葡萄牙语说。
“确认都切干净后让我看一下,都好了再止血。不然百草霜一喷,都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汉语说。
“止血一定要快。”葡萄牙语说。
剃头匠高竹闭嘴啊你们两个甲方
准备工作两小时,真正动手五分钟。用三把钳子把左边鼻孔撑开,线圈一套,再拿尖头的小号细刀一割,最后用消毒的纱布沾了止血药和油塞进鼻孔,齐活。
靳辅喝了麻沸散,又扎了针,脸都是木的。手术结束了老大人还不相信,直到看见了小铜盘里的一小团还没有指甲盖大的血肉,才信了。
那团瘤子被小八爷泡进酒精里带走了,他还准备让小系统扫描一下看看,到底是恶性还是良性。左右就切除手术这块,大家都已经尽力了。只希望是良性肿瘤,让靳辅这位水利大师能够为老百姓多修几年堤坝。
时间并不会为一个人而停留,在等待靳辅的肿瘤扫描结果的时候,又有洋人登了三怀堂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