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剑”,更讨厌“练剑”。 就像大部分孩子讨厌“书”,也讨厌“读书”一样。 根本原因在于这并非“自己想做的事”,而是长辈强加的愿望与期待。 长辈们规定了一条你必须走的路,或许这条路你本来就想走,可在他们的强迫下,变得不得不走。 如此也就变味了—— 多了束缚,少了自由。 你必须规规矩矩脚踏实地,少了灵性与机变,最终也只能泯然众人。 当然,这些道理我不懂,我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不喜欢练剑。 父亲把这种行为归咎于“叛逆”。我想这或许就是“叛逆”吧。 当然我不喜欢练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父亲很喜欢练剑,但他的剑法却练得很烂。 在我们世代居住的偏远小镇上,他也只是名不入流的“剑客”。 就像很多父母读书读得很差,却强迫子女用功读书一样,他们没有“以身作则”,那么子辈也难以找到效仿的路。 父亲极度痴迷于“剑”,痴迷到不误农事,不求生计,走坐都在读“剑谱”,每天闻鸡起舞、落日不息。 听镇上人说,母亲就算怀孕时,他宁可让她一早就下地干活,也不愿耽误自己练剑。 母亲日夜操劳,终于累垮了身子,他的剑却在与人比斗时断了。 家里没有多少钱财,那天早上,父亲一早出门,他怀揣着家中所有的积蓄,本来是去请郎中为母亲看病。 他回来时,没有带回救命的郎中,却带回了一把崭新的、冰冷寒澈的钢剑。 那天晚上,雷雨交加,大雨滂沱。 草屋里的破窗户一直漏着风、渗着雨,父亲却不修理。 母亲躺在病床上,风雨落在她花白的鬓角,她的呼吸从平缓到粗重,从粗重逐渐归于死寂。 父亲忙着挥舞着自己手中的“新剑”,一次又一次,孜孜不倦地模仿着一本残破的、他不知从何处捡到的《剑经》上的剑招——天外飞仙! 忽有一刻,我从背后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求他不要再练剑,让他回头看一眼病床上已经僵硬的母亲。 他却一脚把我踹到角落里,跌跌撞撞才定住身形,厉声大吼道:“老子舍剑之外再无他物!” “书上说,只有绝情绝性才能练成这一招!” 接着他举剑对着屋梁,痴狂地大喊:“天外飞仙!” “哈哈!天外飞仙!” “这招到底该怎么练!?” …… 我愤怒了,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愤怒,我恨他,就像恨一个仇人般! 我从母亲的床下取出一把短小粗糙的木剑,指着父亲怒吼:“你是一个废物!不配喜欢‘剑’,一辈子也别想练成那个剑招!” 父亲转身看我,双目血红:“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一个废物!”我一字一顿道:“练剑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你练了一辈子的剑,连我都打不过!” “孽畜!”父亲怒火攻心,挥舞着新买的长剑,就像对待生死仇敌般朝我当头劈下。 “噼啪”一声震天巨响,窗外闪起一道刺破夜空的电光。 电光照亮了父亲狰狞的脸,那凶戾的面孔,是真想杀了我。 我却未有闪躲,冷冷地看着剑光下劈,在锋利的剑刃即将触及额头肌肤的一刻,挥出手中一尺半长的小木剑。 木剑是父亲为我做的,粗糙而脆弱,只在平时练习中使用。 钢剑寒光闪闪,锋利无比,两者相击,本不该有悬念, 但我的木剑刚好磕在钢剑的剑脊上,短短一刹那间手腕急速抖动,像蛛网般粘住了钢剑的剑身,阻挡了凌厉的剑势。 我手腕转动间,木剑旋转,钢剑被带动起来,也随着木剑的旋转而旋转。 “啪嗒”一声,钢剑掉落在地上,父亲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怎么可能……” 我流着泪道:“爹,我一直忍着没赢你,是怕伤你自尊。” “你有没有想过,黄老板为什么宁愿雇佣一个瞎子剑客,也不愿雇佣你?” “你看看我,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身高只到你的下巴……你却连我都打不过。” “你练剑还有何意义!?” …… 我一句句,刀子般的话刺入他的心窝,本想为他破开迷障,让他幡然悔悟,从此好好生活。 没想到却让他泪流满面,转身扭头就走,消失在滂沱的大雨中。 他推开门,只把新买的钢剑留在地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留下我守着母亲的尸体,孤单凄凉。 有时候,我能理解父亲,理解他的做法,那关乎于一个人的“梦想”。 他一辈子都梦想做一名“剑客”,却无法以“剑”谋生。 如此,便只有悲剧。 然而理解,并不妨碍我恨他。 有时我恨不得他死,但当有一天我听说他被人杀死时,仍然拼了命也要为他复仇。 这便是“人”,人就是这样的矛盾。 不过,这是后话了。 …… 父亲走后的第二天,雨也停了。 我把母亲葬在了屋后的田地里,跟她一起埋葬的还有父亲新买的那把钢剑与从小相伴我成长的那把木剑。 我发誓从此以后与剑绝缘! 这辈子,我恨透了“剑”,我觉得是它夺走了我的父母,我的家庭。 之后我回到了屋里,搜罗了半天,再没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 这个家已经一贫如洗,我找了块四四方方的补丁蓝布,包裹住一些零碎之物,离开了这个家,决定踏足远方。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从早上走到夕阳西下,终于走到了“楚门镇”的镇西口,来到了一处破败的码头。 码头未有停泊的船只,也渺无人迹,一只乌鸦背对着夕阳,远远地飞来,落在凸出岸边的木架码头系船的木桩上。 “呱!呱!” 它向我叫了两声,在码头边来回蹦跶。 我的目光越过它,眼前所见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湖水波光粼粼,晚霞之光的照耀下,如闪烁不定的珠宝,很美! 我却无心欣赏。 楚门镇建立在一座孤岛上,想离开这里只有乘坐船只,传言湖水中有“大鱼”吞人,就算会水也无法游到对岸,况且我也不会游水。 不得已我只得扭头回去,决定明天再来,看看能不能遇到船夫,载我渡河。 不过此刻已近夜晚,我没时间再赶回家中,只得在码头边的树林中将就一宿。 夜里,树林中并不安宁,不时有野狼的叫声,“嗷嗷嗷”吵得人无法入眠。 我席地而坐,倚靠在一棵老树下不敢入眠,丛林里有几双绿莹莹的兽眼一闪而逝,我不得不爬上老树,抱着一根粗树枝才敢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