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奇见了,赶紧上前迎接父母和妹妹、弟弟。他们一个个悲愤欲绝,痛哭不已。尤其是小弟刘嘉,嚎得嗓子都哑了。 他们下了马和车就要往蚵壳屋里跑,被刘奇和大伙给拦住了。因为蚵壳屋的堂屋里,还躺着李嬷嬷和苏长起的尸首。李嬷嬷眉心被锄头挖了一个大洞,全身浸在血泊之中,惨不忍睹!而苏长起身首异处,身子在堂屋,头颅却洞穿茅草屋顶,飞落在院子里。头颅落地还蹦了几蹦,糊了一脑壳的鸡屎牛粪,泥土杂草,场面异常恐怖!——得等仵作验尸后才能移动。 幸而苏澜、苏源姐弟和春红、社日姐弟已经被大伙抢出了蚵壳屋,此刻已经安置在乡邻家中。 刘希夫妻先前听李冲报信,只说苏澜、苏源姐弟被侯府奴才殴打,生命垂危,不料如今事情败坏,竟然出了人命!而且李旺因为维护姐弟几个,手刃苏长起,已经被陶敏抓起来了!顿时惊骇不已,又急怒攻心。强忍着眼泪,带着刘珍、刘嘉和丫鬟、仆妇赶紧前去邻家探望。 孔峰和别军医也紧跟着去看望、医治几个孩子。 原来,李冲上门时,刘珍和甄掌柜刚刚和刘希夫妻欣赏完走盘珠。刘珍正在向父母诉说新任府台陶敏派遣管家到珍宝斋勒索的经过,还特地提到了知府小姐陶玉觊觎走盘珠和哥哥刘奇的事情。 刘希夫妻俩不敢相信,新任知府陶敏还未走马上任就开始刮地皮,竟敢敲诈勒索商户!并且竟敢骑到他殿州通判刘希的头上!而且张口索要珍宝斋三成红利,并且三日后要他这个当殿州通判的东家携带账簿亲自去殿州府衙,何时能够回家自己决定! 另外,他们对陶玉觊觎走盘珠和儿子刘奇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半信半疑。要知道,刘珍回家之前,他们夫妻接到府衙捎来的口信,正准备去拜访新任知府和知府夫人呢!他们不认识陶敏夫妻,如何知道他们贪婪得没有底线? 可是,刘珍的话又得到了甄掌柜的佐证,不由他们不信! 听到李冲的口信后,刘希气怒攻心,手脚冰凉,而夫人林氏和小姐刘珍则直接晕倒了。小公子刘嘉最是淘气,跟苏澜、苏源姐弟最是亲厚,当下就嚎哭起来。 原来,刘希的夫人林氏雅娘和苏瑞尚的二夫人、苏澜和苏源姐弟俩的生母林氏簪娘是亲亲的堂姐妹! 雅娘和簪娘是殿州本地人,俩人的父亲是亲兄弟。雅娘的父亲年长几岁,其夫人带来了丰厚的嫁妆,于是在殿州城开了一家首饰铺子和一家布店,供弟弟读书。簪娘的父亲考上了秀才,后来办了一个私塾,给一些小孩开蒙。兄弟俩各自只得了一个女儿,便是雅娘和簪娘。兄弟妯娌和睦,姐妹俩相亲,说是堂姐妹,其实跟亲姐妹无异。 那年,簪娘的父亲正准备科考举人时,不料,一场瘟疫要了兄弟两对夫妻的性命,只留下雅娘和簪娘两个孤女死里逃生,相依为命。 再后来,雅娘嫁给姨母婆家的远方亲戚刘希。刘希出身乡绅小地主之家,母亲早亡,是父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他们结婚时,刘希还是个秀才。 那时,苏瑞尚刚刚离开漠北到这殿州不久,也刚刚从从五品抚远将军升为正五品定远将军。 刘希和苏瑞尚这一文一武相识后,成为了莫逆之交。簪娘就嫁给苏瑞尚做了二夫人,也就是小妾。 雅娘本不愿簪娘嫁给苏瑞尚,因为苏瑞尚已经娶了嫡妻,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都在京城侯府生活。簪娘若要嫁给苏瑞尚,势必要做小妾,而且是不为侯府承认的外室小妾!小妾本就地位低下,身份卑微,更何况是个外室小妾!外室小妾不仅名分地位低人一等,连带着将来的儿女也没有好出身、好前程,看看苏瑞尚的遭遇就可见一斑!而且秀才女儿做外室小妾,这是辱没祖先、玷污斯文的行为!但见他们俩相亲相爱,苏瑞尚虽然不善言辞,却也是良善温厚之人,与刘希又交好;另外还可以京城、殿州两头做大,雅娘也就不好多加干涉了。 之后姐妹俩各自生儿育女。婚前,刘希已经中举,后来又中了进士,再后来任七品颂县县令;而苏瑞尚也从正五品定远将军升为从四品扬威将军。两家的男人一路高升,那是一段最为和乐美满的时光。 后来,倭寇袭扰,簪娘横死,徐迪枭首,朝野震动,朝廷好多官员纷纷打退堂鼓,不敢来殿州就职涉险,刘希被夺情起复,从正七品官连升数级为从五品殿州通判,掌管殿州钱谷、户口、赋税、狱讼听断之事;苏瑞尚则因除倭有功,升为正四品威烈将军。 话说,自从簪娘生下公子苏源后,侯府派来管家苏长起夫妻和干儿子来殿州,百般刁难搓弄,平添了很多烦恼。簪娘被倭寇杀害,雅娘心痛不已,本想将苏澜和苏源姐弟接到通判府上抚养,奈何苏长起和肖嬷嬷不分日夜,上门纠缠,撒泼打滚,不仅苏瑞尚,就连刘希的祖宗,都被他们污蔑辱骂了!真是,一个孝字大帽不仅束缚了苏瑞尚的手脚,也弄得刘希左右为难,里外不能做人,只好作罢。只能是经常探望,钱粮资助,关心呵护了。 而苏瑞尚在簪娘横死后,竟然发了毒誓,再不娶妻纳妾,就为了小儿小女不受委屈,平安长大! 刘希和夫人把苏澜、苏源姐弟俩放在眼里,疼在心上,刘珍和苏澜姐妹情深,苏源和刘嘉也是年龄相仿爱好相同,而刘奇更是一个护妹、护弟的狂魔!但凡苏澜和苏源受了丁点委屈,刘奇必要打上门去! 刘希一家一路嚎哭,路上恰好碰上孔峰带领磐石军营的大兵出来巡视,于是合为一路,向上李厝杀来! 陶敏看到来了这些人,不是将军、大兵,就是官员、官眷,乌央乌央的,而且刀剑林立,官势威赫,即便自己是殿州最大的文官、从四品的知府,也不禁吓得手脚冰凉,心寒齿冷,暗叫一声忏愧!不免庆幸自己未雨绸缪,见风使舵,免了一场刀兵之灾! 当下,陶敏走上前,和刘希、孔峰等人嘘寒问暖,虚与委蛇。 刘希、孔峰刚刚在乡邻家看了几个孩子,让别军医医治,他们则出来商量大事,一是办丧事,二是救李旺! 而林氏雅娘和小姐刘珍一边强忍悲伤,一边忙着让军医别咏给几姐弟瞧病,又嘱咐仆人抓药,熬药。 一会儿,府衙刑房的仵作到了。他名叫倪三,是个瘦骨嶙峋、戾气很重的男人。往那儿一站,莫名就让人周身寒彻,心生畏惧。 倪三验了尸体,填了尸格。李旺的大刀片子,苏长起锄杀李嬷嬷的锄头等证物都被衙门封存。 因肖嬷嬷和干儿子唐奎、唐坤兄弟俩都已被抓,于是陶敏、刘希命人拾掇了苏长起的头颅和尸体一起暂时运往义庄安置。 因为李嬷嬷横死,春红和社日是重孝之人,不适合在乡邻家安置;更何况还要办丧事,所以苏澜、苏源、春红、社日几姐弟又被搬回蚵壳屋。所幸仵作倪三走后,苏长起的头颅和尸体被运往义庄,而卫兵和上、下李厝的村民们一起动手,很快更换了屋顶被血染的茅草,补好了被苏长起的脑袋洞穿的屋顶;还拖了黄土垫在厅堂,盖上血迹,然后清走再垫,如此反复多次,最终消了血腥之气;还整治了灶台,收拾好房屋,又派人去殿州城采买棺木、鞭炮、香烛、纸钱、寿衣、黑白布帐、酒水、肉菜、水果、供品等物,还有锅碗瓢盆;给李嬷嬷布置起灵堂,办起丧事。又在院子里搭起了好几个炉灶,请来上、下李厝的里正李福、李禄,央烦乡邻帮忙备办丧席,接待宾客事宜。 一时间,鞭炮齐响,香烛袅袅,纸钱飞灰,哭声震天。 蚵壳屋里,春红和社日经过初步看诊,已然苏醒,此刻披麻戴孝,正跪在李嬷嬷的灵前哭得死去活来。苏源虽然已经苏醒,却哼哼着头晕眼花,恶心呕吐,只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但又时不时惊哭,不得安神。苏澜则躺在另一张床上,全身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对姨母、表姐的问话也不理不睬,只是双手抠着蚵壳墙,瞪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死死地盯着茅草屋顶! 不时,药熬好了端了上来,丫鬟去给春红和社日喂药,刘珍给苏源喂药,雅娘则亲自给苏澜喂药。苏澜也不拒绝,一口一口吞咽着,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偶。 别军医阴沉着脸给苏澜行针。良久,他长叹一声,又继续把脉。 通判夫人林氏伤心欲绝,轻声问道:“别军医,我这外甥、外甥女儿不会有事吧?” 别军医摇摇头,吞吞吐吐,终是没有出声。 这时,通判刘希和儿子刘奇,还有孔峰一起,把陈度领了进来。刘奇道:“母亲,今日幸亏有陈度公子仗义援手,不然这上、下李厝的村民恐怕要遭到荼毒了!” 林氏赶紧道谢。 陈度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刘希道:“今日真是巧了,偏偏新任的知府陶敏微服私访到了这里,恰恰碰到苏长起杀人,李旺又杀了苏长起!” 林氏瞧瞧外面,做个颜色。刘奇赶紧道:“知府和那两个师爷已经走了。” 众人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刘希对孔峰道:“出了这等大事,请将军立刻派人请威烈将军赶快回来!我们得想法救李旺!” 孔峰拱手道:“已经派人飞马去堆福禀报了!” 陈度看着苏澜、苏源两姐弟,关心地道:“不知道这位小姐和少爷伤势如何?” 别军医长叹一声道:“少爷虽然全身到处都是青紫淤伤,但是最严重的还是头颅受到多次击打,以致震荡眩晕,恶心呕吐,高热惊厥,只怕要卧床多日,用川芎、归尾、生地、续断、苏木、乌药、泽兰、甘草、丁香、乳香、木香、木通、桃仁、砂仁、淡豆豉、人参、辰砂、柴胡、杜仲、肉桂、附子这些药物熬汤诊治,还要结合饮食仔细调理,每日行针,方能痊愈!” 他又给苏澜摸摸脉,看看脸色,还翻开苏澜的眼皮瞧了瞧,却是欲言又止。 大家异常急切,让别军医有话就说。 别军医沉吟片刻,道:“小姐的伤势和少爷差不多,也是要卧床休息,精心调理。只是……” 大家问道:“怎么了?” 别军医道:“小姐她不光受伤,更重要的是,她心神恍惚,魂不守舍,仿佛是丢了三魂七魄!” 众人大惊,一时呆愣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