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的六月,天气已经格外闷热,但陆吾看着面前一脸冷漠的小崽子,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叫无情。” 面前的猫伸出手,头顶一撮白毛微微飘扬,陆吾伸出手与他掌心交握,一触即分。 “你好,我叫陆吾。” 无情点点头,伸手抚平自己并未乱的衣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我皆是判宗弟子,结伴同行如何?” 三日前,纳宗进行京剧猫考核,无情和陆吾分别以判宗地成为和陆吾关系最好的猫。 刚入宗那几年,无情和陆吾每日被压着练功,待他们从小孩长成少年,各种需要审查办理的案子也交到了他们手里,有时是两猫分开行动,有时则是一起。当过多年宗主的无情总是很认真,一如前世威严公正的模样,而立志于还世间山河清明的陆吾也丝毫不落下风。 这些年来,无情依旧执着于没吃到的桂花糖。 每次不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就是累的懒得动,逢年过节的陆吾会拉着他去看判宗城盛大的烟花,去最好的酒楼吃饭。每次都是以无情喝醉,被陆吾带回去收场,来判宗多年,竟也一直没有吃到桂花糖,久而久之,无情便隐隐觉得不对劲,于是趁着陆吾外出办案的机会,推掉了自己手中的几个案子,独自走在城内看着与他记忆中相似却又不同的街道。 这座城内的风景他看过几十年,早就看腻了,尽管这和他记忆中有所不同,但陆吾不在的时候,他依旧觉得这些东西乏味枯燥,所以他的目的很简单。 他怀疑陆吾也拥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他想尝尝桂花糖是否真如陆吾所说,很难吃,但潜意识中他又觉得陆吾不会骗自己。 只是给自己吃个定心丸而已。无情告诉自己。 无情走到一个卖桂花糖的摊位前,刚拿到手他就尝了一颗。 入口酸苦。 无情皱着眉离开,回去后将剩下的桂花糖化在水中,喂给了陆吾总是偷偷喂养的那几只肥不溜秋的山雀,于是之后几天,无情再也没见到那几只山雀,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陆吾办案回来那日,无情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着那条路,满心欢喜地等陆吾回来。 陆吾远远就看见了站在城楼上吹风的无情,加快了脚步回到城内,而陆吾入城的那一刻,无情也慢慢走下城楼。 两猫在同一条街道上相对而行,目光越过滚滚红尘与车水马龙落在对方身上,陆吾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跑了起来。 时值初秋,长风过街,无情嘴角噙着笑,在陆吾跑过来的时候感受到了他带起来的风,风中还有陆吾带来的滚烫热浪。 无情接过陆吾手中提着的从外宗买的桂花糖和小礼物,他比陆吾稍微矮一些,仰起脸看着陆吾,笑意清浅。 “这次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陆吾看着他头顶翘起来的那一撮白色呆毛,没忍住,手放上去给那撮呆毛压下去,“这次的案子牵扯到了一个世家大族,所以比预计的多耗了一个月。” 无情感受到头顶的触感,一把抓住陆吾的手,从自己头顶扒拉下来,没好气地瞪了陆吾一眼,捏了捏陆吾的掌心,毫无威严地警告:“爪子安分点。” 陆吾悻悻的移开爪子,目光对上无情仰头看他的小表情,眼中笑意弥漫,他微微低下头和无情对视,笑意明朗。 无情骤然乱了呼吸,心跳也漏了一拍。 这个笑容太过晃眼,以至于他恍然间觉得这一刻的陆吾和上一世没有区别,一样爱他入骨,为他痴妄,于是他微微仰头,慢慢凑近陆吾,压抑多年的爱意被突然点燃,以燎原之势灼烧着心脏脉络,让血液也开始沸腾。 陆吾微微后仰,一只手糊在无情脸上将他推远,手还不安分的放在无情头顶,呼噜呼噜那撮呆毛。 陆吾指了指自己的脸,满脸疑惑地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无情气急,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差点就想翻个白眼,他面色不善地斜了陆吾一眼,道:“你脸上没有东西,但地上有。” 陆吾蒙了一瞬,看向地面,“地上什么都没有啊。” 无情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气冲冲的背影,声音还带着些许气闷。 “怎么没有?碎了一地的不是你的情商吗?” 陆吾:…… 陆吾跟上无情,正打算跟他理论,却见远处飞来几只瘦了些许的山雀,两只落在陆吾右肩,两只落在陆吾左肩,还有一只扑棱着翅膀,最后落在陆吾头顶。 陆吾提溜着头顶上那只山雀的翅膀放在自己掌心掂了掂,觉得轻了不少,于是捧着那只山雀嘀嘀咕咕:“几个月没喂,居然轻了?” 走在前面的无情脚步一顿。 不会是自己喂的桂花糖水的锅吧? 无情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就看见那只山雀在陆吾手掌心翻腾,蹭来蹭去,肩膀上那四小只还叽叽喳喳的叫。 无情走过去给那几只鸟提溜起来一个个往天上一扔,然后拉着陆吾的手腕走了,徒留几只鸟在天上扑腾着翅膀骂骂咧咧跟了一路。 无情不屑,反正他也听不懂鸟语! 陆吾不由觉得好笑。 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跟几只鸟置气? 陆吾任由无情拉着回到宗宫,洗去一身风尘后湿着头发出来,无情坐在院中石桌旁跟那几只鸟打架。 无情故意伸手指逗那几只鸟,给鸟惹急了要啄他,然后他猛地把手抽走,让鸟啄了个空,还把站在石桌边缘的一只鸟一指头掀翻,从石桌“啪叽”一声掉到地上,鸟急了,飞起来伸爪子要抓他头顶,又被他一袖子打飞,另外被欺负自闭的三只排排蹲在树枝上,压根就不敢下来。 陆吾看的好笑,靠在门边看了好久,笑的腮帮子疼,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无情的视线这才转移到他身上。 视线在空中交汇的那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和喜欢的猫或物待在一起,时间好像就过得特别快。陆吾离开的时候,无情几乎是数着日子过,但陆吾回来后,似乎转眼间山林就红了,没一会儿冬天就到了。 初雪降临的那日,陆吾正好在院中练刀。 雪落下时纷纷扬扬,刀光映雪,发染霜白,陆吾手中的刀不是断罪斩邪,只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刀,但是当雪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的时候,无情在屋内煮酒,隔着雪帘看向陆吾时却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翩舞的大雁。 挥舞的刀在空中闪过寒光,飞扬的雪被扬起,如落羽,如飞絮,又如万点流光,而其间舞动的玄衣霜发,翩若惊鸿。 一眼万年,大抵不过如此。 后来年关将近,陆吾去跟老宗主请假回家。而无情自来了判宗就把这里当成了家。 大概是他本就不属于这个时间段的缘故,现在并没有他的弟弟铁面,而他也不敢去找他的父母,于是每年他都是留在宗内的那一批弟子之一,但今年不知道陆吾抽什么风,居然邀请无情去他家过年。 无情踌躇不决,最终败在陆吾期盼的眼神中。 于是今年,陆吾回家的路上多了个伴。 时间总是温柔又残忍,它告诉你努力就会有结果,又教会你世事不过大梦一场。 就在无情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的时候,这场他偷来的美梦轰然破碎,一如前世晏清将他带到陆吾坟前,告诉他诸象虚妄。 “那小兔崽子又吹牛了?我可从没带他去过判宗城。” 无情嘴角笑意瞬间僵住,整只猫瞬间愣在原地。 陆吾和他的父亲很像,对万事万物都看的通透豁达,而无情看着面前几乎和陆吾一模一样的猫,只觉得浑身发冷。 “您是说,他在入判宗之前,从来没去过判宗城?”无情问。 陆吾的父亲点点头,手中一刻不停地包着鱼饺,无情只觉得头晕目眩,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厨房。 如果说,陆吾从没和他父亲一起去过判宗城,那么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谎言铺就的。 也就是说,陆吾其实记得一切。 过去的爱恨苦难,他全都记得,从一开始无情的试探就败给了陆吾的假面。而这么多年,陆吾就冷静的看着无情一步步试探接近,想要陆吾重新爱上他。 无情突然觉得荒谬。 这些年他沉浸在陆吾不记得的美梦里,给自己编织着甜而柔的网,他浸在自以为是的满心欢喜里,而陆吾在过去的苦海中浮沉,看着他的甜,独自扛下回忆的兵荒马乱。 真讽刺啊…… 无情红了眼眶,一步步踩着柔软的雪不知道要去何处,腹中传来一阵阵刺痛,急火攻心让他觉得头晕目眩,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倒去。 他清醒着,做好了摔的头破血流的准备,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吾担忧的神色落入眼中,无情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无情,你怎么了?”陆吾问。 无情闭上眼掩去眸中情绪,声音颤抖而沙哑:“陆吾,我胃疼……” 无情蜷缩起来,恨不得将自己整个缩进陆吾怀中,他眼眶酸涩,心脏疼得厉害,在冰天雪地里缩在陆吾怀中,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我好疼…… 陆吾抱着满头冷汗的无情回到家中,又翻箱倒柜地找药、找手炉,折腾了半天,无情的情况才稳定下来,只是还细细发着抖。 陆吾给他掖好被子,轻轻关上房门蹑手蹑脚的出去。 一出去,就对上两张看好戏的脸。 陆吾:…… 柳清颜胳膊搭在自家儿子肩上,笑的一脸灿烂:“儿子,那是我儿媳妇?” 陆言一巴掌拍在陆吾后背,差点给他打吐,“儿子,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陆吾:“娘,我爹的私房钱藏在柴房房梁上,总共五十两。” 柳清颜脸色一黑,揪着陆言的耳朵对陆吾笑的柔和:“儿子,鱼饺在厨房,饿了自己煮,不用等我和你爹了。” 陆言脸色灰败,眼神绝望,愤恨地看着陆吾,仿佛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陆吾好险没给他翻个白眼。 大过年的,怎么糟心事一件接一件? 陆吾抬头看着和煦的暖阳,平淡的走过哀嚎声不断的柴房,木然将鱼饺下锅。 果然就不该对这小崽子心软。他想。 毕竟大过年的,柳清颜还是没把陆言揍的太惨,至少年夜饭的饭桌上,陆言还看起来一切都好。 无情还没醒。 不想扫了爹娘的兴,所以陆吾一直陪着柳清颜和陆言,但柳清颜看出了陆吾的心不在焉,午夜钟声过后就放陆吾走了,而陆吾也愣是顶着他爹娘八卦的眼神进了无情房间。 “儿大不中留啊。”柳清颜感叹一声,转身去收拾桌子了。 之后一月,相安无事,上元节过后,无情和陆吾就告别陆言和柳清颜,踏上了回判宗的路。 这一次,无情走在陆吾后面,咬牙切齿的盯着陆吾的背影,像是要给他盯出个窟窿,内心惶恐与不安成倍增长,最后化作怒气,让他变得行为都不受大脑控制。 无情耍小性子般一路想尽办法给陆吾找茬,饭菜不合胃口,路上破石头碍眼,衣服颜色太丑,就连酒楼店小二长得不顺眼都能成为他给陆吾找茬的理由,而陆吾不厌烦也不发火,无情所有的小脾气他都照单全收,就是不肯捅破那层已经跟没了没什么区别的窗户纸。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但陆吾像是将自己包在了一个茧内,任凭无情如何戳弄那层茧,他都不肯打开哪怕一个口子。 快要抵达判宗之前,无情终于受不了了。 钝刀子割肉太痛了,是死是活,给个定数吧。他近乎哀求地想着。 陆吾略有些疲惫地回到房间,刚关上门就被一股大力一掀一推,后背撞上紧闭的房门。 陆吾闷哼一声。 屋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借着外面灯笼烛火的光亮勉强看清事物轮廓,以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陆吾扶着无情的腰,任由他扯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将自己抵在门上,语气凶狠,眼神却万般可怜,红着眼尾,就连手都在轻轻颤抖。 无情几乎要被陆吾逼疯。 这些日子,不论他做什么,陆吾都照单全收,全然没有一点怨言,却还要跟他装什么都不记得。 太痛苦了…… 既然如此,要么就血淋淋地再次撕咬在一起,血肉交融,要么就一起紧紧纠缠,堕入无间地狱。 善缘也好,孽缘也罢,他只想要陆吾。 只要一个陆吾。 无情低声嘶吼,眼中猩红一片。 “你是不是记得前世一切?是不是?回答我!” 陆吾眼神悲哀又温柔,揽着无情的腰将他往自己怀中带了带,随后微微低头,鼻尖相抵。 又是这样悲伤无奈的眼神…… “陆吾!你在逃避什么!” 唇上传来温软触感,无情猝然睁大双眼。 千般难言,万般无奈,皆融于一吻。 陆吾的声音响起。 “我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陆吾抬手擦去无情眼角的泪,语气冰冷。 “如果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陆吾,你想怎么做?欺骗他、用爱将他困在身边?” “无情……”陆吾低声唤他这一声像是耗去了他大半气力。 无情却没有勇气去看那双满是失望的眼。 “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你说要放我走,如今又为何回头?你所承诺的,如今做到了吗?” 无情浑身一抖,而陆吾却极尽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温热吐息近在咫尺,无情瑟缩一下,像是被烫到一般。 陆吾带着薄茧的手擦去无情脸上的泪,他温柔的模样与他字字诛心的话语成了两个极端。 “无情,这场纵使相逢应不识的戏码我陪你演的厌烦、厌倦,明明可以一直演下去的戏,你非要掀了那层遮羞布,弄得谁都不好收场,有意思吗?” 陆吾叹了口气,抱起无情将他放到床上。 “无情,好梦向来不坚牢,你该醒了。” “然后,换一折戏,陪我演。” 说罢,他转身离开。 无情低着头,滚烫眼泪落在衣领上。 ------------------------------------- 陆吾离开客栈,一路朝着酒肆走去。 借酒浇愁愁更愁,可大醉一场是他现在唯一能接受的逃避一时的方式。 生老病死,五阴炽盛,求而不得,怨会爱离。 人世八苦尽尝遍,他还是跳不出这因果轮回。 剑南春,玉春台,即墨,覆雪梅……都是一等一的烈酒。 一杯接一杯,一坛接一坛,喉中火辣刺痛,烧的眼眶也酸涩,腹也灼痛。 恍惚之间,耳边响起很多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声音堆积在耳边,轰然如崩塌的山,让他脑海中晕晕乎乎,整只猫像是踩在云端,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很多猫问过他,到底想要什么? 年少时,他想要好友常伴,纵马高歌。 后来,他想要世间公正,海晏河清。 再后来,他折了羽翼,只想要爱人常伴,两情相依。 想来也是遗憾,竟一件也未能如愿。 “如今你又想要什么?” 他恍然间听见有声音在问他。 他摇头不语,万般无奈散去,一步步摇摇晃晃地走回客栈。 这条路似乎很短又很长,他脚步虚浮,怎么也看不道尽头,只看得到光怪陆离的过去,纷纷扰扰,平添悲伤。 [陆吾小弟弟,独自喝酒多无聊,要不要姐姐陪你啊?] 好啊,步云筝,这次定要和你分个高下。 [陆吾,做猫不要那么悲观,这是你教我的,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我怎么敢忘。 [陆吾,我的新曲子要配凌厉的舞刀式,来试试呀!] 好啊。 [沉溺过去,无非是害怕面对,你在逃避什么?] 方澜,饶了我吧,我就躲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陆吾,你怎么喝成这样?就算是前路不见尽头,何至于忧心至此?怎么,被伤透了心了?] 没有,就是不开心。我喜欢的猫崽子欺负我。 [你再多喝一些,明日我们就能开席了。] 就你嘴毒。 可我好想你们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大笑着,高声唱着,摆摆手,跌跌撞撞地从虚幻走向现实。 走过这段路的甜与欢,去拥抱尽头的苦与悲,所幸有一段路程他是和他们一同走过,于是诸多难咽酸苦也能面不改色地穿肠而过。 再见了,诸位, 陆吾满身酒气,刚踏入客栈便注意到了扶着二楼栏杆垂眸看他的无情。 无情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神色,仿佛什么都触不到他的心弦,只有那双通红的眼睛昭示着他在此之前的不平静,陆吾扶着客栈门框与他遥遥对视,恨他这模样恨得咬牙切齿。 心火难平。 陆吾脸色苍白,扶着门框呕出一口血来,无情骤然变了脸色,自二楼一跃而下,又带着陆吾迅速回到房内,整个过程不过几息时间,趴在柜台边已经睡着的店小二甚至都没有醒,窗边的蝴蝶兰在夜色中也依旧美丽。 陆吾推开无情,随意擦去嘴角血迹,取下腰间酒壶晃了晃,酒液晃荡的声音在寂静漆黑的屋内响起,陆吾微眯着眼,神色慵懒,又带着隐隐约约的难过。 “回去吧,无情。”他说,“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回判宗,师父他老人家该等急了。” 无情怒火中烧,被陆吾的举动和言语气的头疼,偏还因为陆吾那口血害怕的浑身发冷。 陆吾已经为他铺好了路,找好了借口,这场同门友爱的戏码,端看无情想不想演下去。 若是识趣,此刻他便该顺着陆吾的话答应,然后转身离开,伺候他们依旧是形影不离的同门。 但是 疯了吧。无情平静的想。 他冷漠的看着陆吾半闭的眼,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突然崩断,随之而来的失控疯狂让他冷漠理平静到几乎麻木。 理智断弦,情感便被无限放大,爱恨怨憎在此刻控制着无情。他一把夺过陆吾手中的酒壶,猛地灌了一口,口舌鼻腔间的辛辣与舌尖上的苦一路顺着喉咙烧灼到胃中。 陆吾神色复杂地看着无情,叹息一声闭上眼,任由无情扑过来吻他。 或者说那不叫吻,更像野兽濒临绝境时绝望而凶狠的撕咬。 苦辣的酒味与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除此之外,另有一种微咸的液体混着血与酒融入这个绝望的吻中。 就这样吧。陆吾想。 既然断不清,理不明,来去轮回纠缠不休,那就缠绕在一起野兽一般撕咬对方,将爱和恨都化作刺向对方的利剑,血淋淋地抱在一起,再痛也不放手。 既然无法超脱,便不妨一起永坠地狱。 陆吾看着无情颤抖的背脊,紧绷的蝴蝶骨漂亮至极,像是随时都能生出羽翼振翅高飞,于是他发狠咬在无情肩头,手握着无情的腰禁锢他,残忍地将他困在自己怀里让他可怜地挣扎呜咽着却无法逃脱,于是尖牙入肉,鲜血入喉。 “从此之后,再无退路。” 无情颤抖的厉害,指尖眼尾都是退不下去的潮红,眼中蒙着一层水雾,声音沙哑,带着颤抖的哭腔,泪如雨下。 “不悔。” 他狠狠闭眼,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浸泡在陆吾的气息中。 绝对不悔。 他颤抖着落泪,仰起脆弱的脖颈,恍然觉得咽喉处鲜血淋漓,血与灵魂却在上面开出腐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