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他们守不住的,我们真的不管吗?” 晏清做了一个手势,冷青蝉附耳过来,随即离去。 “铁面宗主,修整的差不多了,我们该启程了。” “我想知道,唐明在何处?” “都是黯大人的意思。” 听闻此言,铁面也不再开口,思绪纷杂。 轿子在空中飞行,很快就离开督宗地域,远处的城池在黑夜中正慢慢显现出轮廓。 铁面费力地抬起手腕,轻轻拉开了轿帘的一角,眼中的悲痛被惊诧和震撼所取代。 望着下方杨柳成荫,炊烟袅袅的城池,他的眸子软了下来。 在此之前,铁面是忐忑的,他害怕自己看到的是一座魔物横行,百姓苦不堪言,毫无生机的死城。 如果是这样的话,铁面甚至想着,自己永远都不会去见无情,也绝不原谅他,哪怕是死。 可眼前的景象却不是自己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判宗城里万家灯火明,孩童欢快的叫喊声伴随着市井的喧嚣传入平静飞在半空的轿子里。 判宗城一片繁荣景象,猫民们安居乐业,夜不闭户,无忧无虑。 这一刻,铁面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所有,他的眼中只剩下了这座城,以及满城的百姓。 “你看到了吗,他们很快乐。” “你特意让我看到如今的判宗,是何用意?” “明辨善恶正邪,并予以惩戒,不正是判官之职责吗?” “督宗如今模样只能算你无能。” 铁面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车轿平稳地停在了宗宫门前。 “让开。” 看到黑金令牌的守卫不敢阻拦,车轿秘密进入了宗宫。 铁面瞧着坐在对面的晏清,身影交叠,忍不住开口: “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无情的影子,我一直在想,他那样的性格会收一个怎样的弟子。” “不必试探了,宗主是我的师父。”晏清冷冷道。 “你这孩子,心思倒没有无情那么深,就是有些时候嘴太毒了,又总把他猫想的这般极端,或许会忽略他猫的好意,不懂人情世故,处事不够圆滑。” 铁面忍不住就说道起来,晏清不语,直到铁面说完才漠然地抬眼。 “纵使我应叫你一声师叔,也无需你再次多言,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你和你师父一样,嘴硬心软。” 轿子停了下来,晏清屏退了四周的守卫,两猫下了轿子,空旷的通道静谧又充满了不安。 天色已晚,墙壁上的灯笼里,莹莹的火光跃动,晏清走在前方,铁面身上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拖拽声,两猫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穿过庭院,终是看到一间还亮着灯的院子。 “问心阁。” “真是什么都没变啊,依稀记得上次来,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铁面心中是不解和怨恨,他想质问无情,问他十一年前的猫土大战为何投降?为何置督宗于不顾?! 为何判宗如今一片祥和繁荣,盛世之景,督宗却满地荒芜,民不聊生?!如果战的话,是不是也不会败呢? 铁面想了十余年。 最开始,他想,如果无情告诉自己他是有苦衷的,自己或许会选择原谅。 后来,在黑暗的地方呆的太久了,他又想,如果无情和自己说他是有苦衷的,自己也绝不可能轻易原谅他,定要让他替自己夺回督宗。 再到后来,铁面又想,算了吧,自己总有出去的一天,有何仇怨,届时再亲手了断吧,毕竟也是自己无能才让督宗成了如今模样。 如果无情真的背叛了京剧猫,害了整个督宗的猫,自己会亲手杀了他。 他既然可以无情,自己也不必顾及什么情分。 真到这里时,真到自己与无情的距离仅剩下一个院子的距离时,铁面有些退缩了。 他害怕现在看到的都是假象,害怕无情不辩驳,害怕他承认曾经都是他所为,当年背叛十二宗的是他,投身混沌的是他,没有任何理由。 “请吧。” 晏清继续向前走,突然,无风叶自落,晏清眸子即刻朝着一旁看去,却未曾发现任何猫。 心中有所怀疑,晏清又看向书房,顿时发现了异样。 不对,已是亥时,宗主若无要事绝不可能在书房! 看来是阴霾山谷将宗主牵制住了。 “宗主不在此处,随我来。” 晏清说完便拉着铁面转身跨过院门离去。 铁面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却见晏清疾步向前走着。 “沁心阁?” “判宗何时有沁心阁了?” “进去吧,有猫在等你。” 话毕,晏清直接跳上院墙,毫不顾忌宗规地翻墙朝着问心阁而去。 铁面有些懵地跨过院门,走进了沁心阁。 院子里是一座假山和凉亭,池中戏着游鱼,溪水穿堂而过,别有一番静雅清幽。 “这地方,好像之前的戒律堂啊,怎么改成寝室了?” “随我来。”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铁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猫拉着进了屋,踉跄几步险些被锁链绊倒。 “谁?!” 铁面警惕地转身,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你……” ———— —— “弟子晏清前来请罪。”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什么事,明天再说。” “何罪之有?” 听到小黑的声音,晏清即刻跪下,冷静道: “回黯大人,属下擅自劫走督宗宗主铁面,特来请罪。” “不必了,前因后果我已知晓,你下去。” “是!” 晏清起身,回望一眼,转身离去。 “哼。” “黯大人恕罪!” 刚刚还在与小黑对坐饮茶的无情即刻跪了下来。 “你何罪之有?” “卑职不该擅作主张,扰乱了黯大人的计划。” “擅作主张?我看你是思弟心切,恐我将他杀了。” 小黑四周溢散而出的混沌压的无情直不起身,却也没能让他面色有一丝改变。 “卑职不敢,都是铁面咎由自取,一切处置都是黯大人的意思,属下绝不干涉。” “果然是冷血无情的判官,不做徇私舞弊之事……” “卑职绝不敢有妄念!” “他毕竟是你的胞弟,你也并非真的无情,三日之后,阴霾山谷。” “谢黯大人!” 无情不敢松一口气,只是跪着,也不抬头,指甲嵌入血肉也毫无所觉。 “你说这世间最可笑的是什么?……是无论你有什么苦衷都抵不过高堂之上他猫一句善恶正邪的终判,作为判官,你很清楚。” “何以明正,何以辨邪?你的问题,找到答案了吗?” “无情,我说过,你是个聪明猫,但你若是太聪明恐怕就会步了墨邪的后尘。” “……卑职谨记。” ———— —— “陆吾……你……还活着……” “你哥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 陆吾倚靠在门上,还打着哈欠,显得有些困乏,身上的衣服也很是宽松,整只猫懒洋洋的。 若说猫土大战之时判宗公然反叛,投靠了黯是引发铁面与无情之间矛盾的导火索,那么当年陆吾的死便是很早就埋下的引子。 也正是这件事,以及之后的无情血洗判宗让铁面极不赞成自己哥哥的做法和雷霆手段,甚至险些与其决裂。 “你……变了。” “老了!” 陆吾扳了扳肩膀,坐在了桌案旁的凳子上。 铁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年无情抗下全宗甚至整个十二宗的诬陷,所有猫都说弑师杀友,冷血无情,深恩负尽,可他却没有辩驳一句,一猫抗下这些骂名,也还是在那种情况下保下了陆吾,瞒着所有猫。 “……无情呢?” “为见你一面,现在……唉!要是来的是洛辞就好了,偏偏是小黑。” “你说什么?!黯!” 铁面想要转身就向外走,却被门反弹了回来,原来门上早就被陆吾设下阵法。 “等着便是,小黑又不会吃了他,你现在出去才是真的害死他。” “苟活这般久,也算值了。” 铁面坐了下来,陆吾边提笔写着公文边和铁面交谈。 “我说铁面啊,你若是能活着回督宗,你会怎么做?” “豁出我的性命也要还督宗,还猫土一个太平安定!” “好!说得好啊!” “那现在,我该如何称呼你?” “就叫陆吾吧,现在我只是陆吾。” “好。” 铁面心中仍然有疑惑,为何黯不会来这里,为何陆吾如此从容不迫,无情就这么信任陆吾吗? 是了,如果不是看得太重,或许自己那哥哥根本不会任由自己被安上弑师的骂名也要救陆吾。 自己虽然很敬佩陆吾,可陆吾到底有什么连自己的哥哥都看重的地方吗?竟然连公文都交由前任宗主批改,这已然违反了判宗的律法吧? 陆吾早就看出铁面心不在焉,盯着自己瞧,都快把自己盯出洞来了。 “你想的太多了,有些事还是等无情回来你亲自问他吧。” “那你何时带我去见他?” “他应该快来了……” 亦或是,早就来了。 此刻,无情就这么站在房门外,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屋内的谈话。 他不敢进去,也不知如何去面对铁面。 他不想铁面因自己而痛苦,又不能告知他真相,就连枕边人,他都不能说的真相。 屋内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两猫聊了些有的没的,烛火也燃了大半,无情仍未回来。 陆吾已经将桌案上的公文全部整改完成,堆放在一旁,然后突然问道: “听说当年时明暗算于你,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多亏了追命。” “追命?” “不错,你应当知道唐明。” “知道。” “唐明最初是追命的弟子,追命看重他的天赋和才学,不希望督宗耽误了他,便同我讲了,我想着有个地方适合他。” “星罗班。” “不错,金唱儿领导的星罗班日渐强盛,我便想着将唐明送入星罗班。” “追命承我一个情,也因老宗主的缘故对我忠心不二,可十一年前为了助我逃离,被混沌魔化,成了时明的傀儡。” “……”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这时,房门被推开,无情走了进来。 “无情,和他好好谈谈吧。” “没什么可谈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十一年前我们便已然决裂,如今早就没了任何瓜葛。他选择他的京剧猫,我忠于我心中的法则!” 无情面色冷硬,说出来的话也是彻骨寒心。 陆吾在一旁看着,感觉气氛不对,却不知道无情为什么那么生气。 铁面心中对无情的期待也彻底化作了泡影,起身与无情对视,眼中却蒙了一层水雾。 而无情面上波澜不惊,甚至带了一些愠怒和不耐。 “你我兄弟多年不见,现在,你将我带来判宗,就只为了说这些吗?!那不必了,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我的骨肉血亲,你若一意孤行黯大人绝不会放过你,三日之后,若你代表督宗投靠黯大人,他可以既往不咎。” “不可能!!!” “我没法代整个督宗做决定,我不配!他们的命运不该由我来支配!” “十年了,你还是这么天真!” “那你呢!?忘记初心的不是你吗?!背叛十二宗,背叛韵,究竟是为什么?!” “从未忠诚,何来背叛?” “至少,我不会背叛我心中的法则。” “所以,你承认十一年前……对吗?” 铁面看了一眼冷漠的无情,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去面对。 “对!十一年前,是我计划好的,助黯大人轻易打下督宗,既可以换得信任的筹码,更能保全我判宗,所以,你满意了吗?” 铁面苦笑起来,手握成拳又松开,狠命地捶打着地面,泪水决堤。 “那我督宗死去的无辜百姓又算什么?!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本就是这样,作为判宗的宗主,如果做出一些牺牲就能保全判宗的话,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就像你作为督宗宗主,也可以这么做。” “你混蛋!!!你深恩负尽,你不是东西!!!” 你怎么可以无情到用我督宗全城百姓换你判宗安全…… 无情转身就走,出门后被赶过来的陆吾从背后拦腰抱住。 “上哪儿去,你不在这儿睡出去睡屋檐吗?” “放开!” “这不像你,你今天太不理智了,他毕竟是你的弟弟,我知道你不愿这么做。” 无情终是不再挣扎,被陆吾紧紧抱着,身子却是忍不住地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 “别哭鼻子啊,我可哄不好。” “滚。” “不行,抱一会儿就好了,真的,相信我。” “……我气他为什么是我的弟弟!我气他为何不能像本官一样隐忍不发!他洁身自好,他为民请命,他坚信只要成为了宗主就能改变一切!呵!最后的结果呢?他的结局是什么?!险些成了时明的刀!” “我知道你气他不理解你,可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嘛,他迟早会懂的,而且,你成为宗主的时候未必没像他这么想过吧?” 陆吾又将无情向自己怀里带了带,亲昵地握住他鲜血淋漓的手,向内注入韵力。 “最不爱惜身体的就是你吧,下次别弄伤自己,好吗?” 因为禁制,铁面离不开这间屋子,却透过窗户看到了陆吾追上了大步离开的无情,又将他揽进怀里,低声哄着,姿态极为暧昧。 铁面脸黑得不行,他怎么也没想到陆吾和哥哥竟是这种关系。 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听了无情同陆吾说的话,铁面心中的怒火也被暂时压了下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吾推门进来,道: “别让你的哥哥担心,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不,我与他不一样,我可以活着,但绝不是违心地活着,所以,我和无情,只会是敌人!” “是是是,你这孩子,脾气真倔,和你哥一样,不早了,你去客房将就两天吧,我还得哄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