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间六点二十五分,边防警员在巡山过程中发现一具成年男性尸首,尸身残破不堪,已有大面积开始腐烂,据现场勘测和法医鉴定,死者死亡时间大约为半个月前,尚不能确认死者身份,根据法医现场勘测,死者生前是被枪杀后抛尸,全身多达36处枪伤不等,尸体身上留有一人指纹,正在全力追捕嫌疑人,希望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办公室里,段无念听着电视上的早间播报,修长有力的手不停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断续的声音,昭显出此刻他内心的烦躁。 电脑上的聊天记录翻到了底,再无任何消息。 段无念面无表情地起身,接了一杯咖啡放在桌子上,疲惫地依靠在办公椅的后背上,额前的碎发投射着阴影,那双幽深的眼眸在光的映照下,依旧冷如寒潭。 窗外的梧桐树间,一缕缕晨辉洒落,穿过枝丫,穿透绿叶,伴着鸟儿清凉婉转的歌喉,本应该是宁静的清晨,却注定不能平凡。 “现场没有勘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老赵有事提前离开,我们来接手继续做尸体解剖,还有尸检报告,现在那尸体已经运来了,老大,需要现在去解剖吗?” 匋禹声直接推门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着。 “小匋,下次记得敲门。” “一定一定!老大,这次事件影响极其恶劣,必须尽快捉拿凶手归案,持枪歹徒会引起社会恐慌的!” 段无念没有继续听匋禹声絮絮叨叨,起身,没再动那杯咖啡,径直朝着解剖室走去。 匋禹声见自家老大没准备理会自己,也没有自讨无趣,连忙跟上。 换好防护服,段无念和匋禹声来到了解剖台前。 段无念喜静,性格也孤僻,所以手下只有匋禹声整日跟着,其他的同事见到他也不过是说几句客套话。 不知怎的,段无念感觉自己整整一日都心不在焉,明明最为娴熟的解剖动作,现在手却有些握不住刀了。 “老大,这是赵师父在现场勘测取证时拍的照片,这尸体手里紧紧握着什么,为了保护尸体,所以一直没有动。” 段无念低垂的眸子看向那只紧握的手,瞳孔骤缩,瞳仁颤栗着,手中的手术刀掉落到地面上,发出“当啷”的声响。 “老大!老大!” 匋禹声被段无念吓到了,自家老大何时如此失态过,自己从没在自家老大脸上看到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难道这个受害者,老大认识!? 段无念怎么可能不认识呢,这双手,他曾轻轻地抚摸过,也曾紧紧与其相扣,他熟悉到每一个关节,每一节指骨都刻在了心里。 段无念努力说服自己,不会的!他的手掌很宽大,很有力,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绝不是这双枯瘦的,满是伤疤的手。 可是骨骼不会骗人,更骗不了身为法医的段无念。 段无念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手颤抖着想要抚上那满是狰狞血洞的身体,双目猩红一片,眼前模糊的他看不清了…… “老大!老大!!!” 匋禹声没有拽住段无念,就见段无念疯了似地冲出了解剖室,哪怕连忙追出去,也被关在了卫生间门外。 屋内的段无念扶着洗手池干呕着,可是半日都没吃饭的他却只能呕出一口口酸水。 很快,听着这边动静,有几个人也聚集了过来,都在问匋禹声发生了什么。 匋禹声快要急坏了,他现在非常确定,那受害者就是自家老大认识的人……可能关系非常要好!不然自家老大绝不可能如此失态! “小匋啊,发生什么了?” 主任法医师老赵也正巧赶回来,见这里乱哄哄地,连忙跑了过来。 “主任,主任,老大他好像受刺激了!” “啥?!” 赵军不太信,那小子自己看着长大的,啥脾气自己还能不知道?! 天塌下来都不可能让他有点反应!除了涉及到那个人,那个失踪四年的人…… “主任,那个死者,老大,老大他好像认识!” 段无念将身上的无菌服全部撕扯下来,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依靠着门滑落下去。 他捂着脸,浑身颤抖得厉害,气息短促又压抑,如同困兽失去了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眼中只剩下绝望和悲凉。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结果……我宁愿一辈子都不再见你…… 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是你……好狠心…… 为什么……偏偏……以这种形式,让我见到你…… ———— —— 四年的苦苦寻找,最后得到这样的结果,偏偏又让他们以这种方式重逢,这与万蚁噬心,毫无差别。 如果别人对段无念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唯一知道段无念所有事情的,就只有赵军了。 段无念是孤儿,父母在火灾中丧生,他是被邻家救下来的。 说来也是惊险,若不是邻居家年长段无念十二岁的陆吾不要命地冲进去把年仅七岁的段无念救出来,这孩子恐怕也不一定救得回来。 后来,自己才知道,陆吾的父母是缉毒警察,双双殉职后,他便独自一人居住。 或许是同病相怜,陆吾特喜欢照顾段无念这孩子,可是那阳光的性子好像依旧没能温暖那颗在大火中冰封的心。 那孩子性子太阴郁了,这是老赵对段无念的第一印象。 后来,陆吾毅然决然报考警校,接过父亲的警号,成为了一名缉毒警察。 可是四年前,他突然失踪了,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寻不到他一点踪迹。 段无念那孩子疯了,四处搜寻,依旧没有一点消息,可是突然就不找了,又突然转了专业,去学了法医。 自己当时还高兴了一阵儿呢,可是回想过来才明白,段无念之所以选择当法医,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找到陆吾,因为他清楚,陆吾很可能回不来了,只有成为法医,或许才有可能,再找到关于他的一点消息呢? 赵军一直都知道,段无念对陆吾有着一种病态的执着和爱,超越了亲情,不是对哥哥的孺慕之情,更像是爱。 赵军心里清楚,段无念心里更清楚,这四年来,段无念一直都期待着能够找到,又祈祷着不要找到,不要知道关于陆吾的任何消息…… 可是老天就是这么会开玩笑,谁能想到,陆吾再回来,却是变成了这样…… 谁又能想到,段无念当真在这里,等到了陆吾…… 他不是缉毒警察,他是卧底警察! 四年前,陆吾这孩子是接到了保密的任务,才不告而别的吧…… ———— —— “老大,死者身份已经确定,尸检报告也快出来了,老大,节哀……” 段无念没有说话,一日没有合眼,又亲自解剖了尸体,如今的状态可谓是极差的,整个人萎靡不振,濒临崩溃。 其实本不必段无念亲自去做毒物鉴定,可段无念执意如此,也没人拦着,毕竟对于毒品的研究,段无念是最厉害的。 可正是因为如此,亲自将自己的爱人解剖,又在其体内鉴定出如此多的毒品,他能不崩溃吗? 之后的三日,赵军给段无念休了假,让他在家里好好稳定一下情绪再来上班。 匋禹声想要跟着却被段无念制止了,虽然担心,但他也知道自家老大很理性,不会被情绪左右而感情用事。 可是这样,太累了。 段无念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四周的喧嚣却离他远去,仿佛他站在这里,又不属于这里,被世界所割裂。 他回了家,走进熟悉的的房子,上楼,开门,关门。 然后…… 然后,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平日里回来,自己会做什么? 是了,平日自己回来就待在他的房间,然后期待着有一天,他会推门回来,和自己说: “我回来了,今天开心吗?” 亦或是, “饿了吗?我们去吃饭,我请你吃啊!” 然后自己会怎么回他呢? 自己想了好久,想着再见面会说什么,说: “你什么都不说就自己走了,一走就是四年,杳无音信,还回来做什么!” “回来了,就好。” 会想语气是不是太生硬了,然后彻夜难眠,只能借助工作来麻痹自己,不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然后一直等着他回来…… 可是现在呢,他回来了,却…… 段无念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坚持下去了,所有的期许和等待如同幻梦一般破碎,如何再去拼凑所谓的谎言。 ———— —— “段思成!快出来!” “段思成,你在哪儿啊!” 是谁…… “你别睡!你醒醒,我马上带你出去!” “段叔和林婶已经不在了,我要带你出去……你要活着……” 后来,我从医院里醒来,见到了胳膊上缠着绷带的陆吾。 那场大火其实可以不发生的,煤气泄露,爆炸,父母的争吵,不作为…… 他们死了,我感觉不到悲伤。 他们说我是受了刺激,创伤性应激反应,得了抑郁症。 可是我觉得自己没什么感觉,就是情感淡漠的厉害。 邻居家的陆吾整天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地陪我聊天,一放学,无论多忙都来照顾我。 期间有警察来过,还有一个叫赵军的法医来过,送父母的尸检报告,也被陆吾拦下了。 后来听他们谈话,陆吾申请做我的监护人,我不理解。 有必要吗? 我不问,随他们去了。 后来,陆吾照顾我,还给我换了一个名字。 他真是一个性格跳脱又脑回路惊奇的人,说我性子太阴郁了,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让我笑笑。 又说“思成”“思成”的,整天想那么多只会让自己变得很累,不如叫“无念”吧。 “‘无念’‘勿念’,忘了那些不美好的一天事情,开开心心的多好啊,说定了,你以后就叫‘段无念’!” 老赵也经常来,原来他住在楼下,知道这件事后也就一直照顾我们。 陆吾还是整天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睡觉,吃饭,上学,考得好他比我都高兴,开家长会还要穿套西装,做个发型,把好不容易留的狼尾都剪了,就要看着成熟稳重点,真搞不懂他。 后来,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觉得我能活着上大学都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 渐渐的,我觉得我病了,我对陆吾有了病态度执着和依赖,我不想他离开,不想他有一天离开自己。 他总说我成年了,他就解放了,以后不用再管我了。 十九岁那年,高考结束,我顺利考入医学院。 他问我为什么学医,我告诉他,救死扶伤。 其实我有私心,最开始,我只是想帮你,不让你再受伤了而已。 他有时候回来总会受伤,缉毒警察的工作太危险,可我知道你不会因为危险而退缩。 这是你的使命和信仰,你要用一生去追求的东西。 后来,我听到老赵催你结婚,我第一次感受到情绪失控,我想要占有你,你不能离开我,就像我不想离开你一样。 不是离不开,而是割舍不下。 你喜欢喝酒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你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和我说小孩子不要喝酒是怎么回事? 我生了叛逆之心,不让我喝,我就喝! 然后…… 然后啊,被你拉着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大道理,最后你不还是答应了吗? 情到浓时,夜半温存。 可是我总能听到你梦中呓语,低喃着“无情”。 我在想,无情是谁? 没关系,我才不生气,无情是谁不重要,至少现在,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后来,我上我的大学,他继续他的工作,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直到我二十五岁那年,他消失了。 就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隐隐猜到,他很可能是接了特殊的任务,不得不与我断了联系。 这里是边境线,再往外,治安混乱,缉毒警察是这里最坚固的防线,可是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我害怕,怕他一去不回。 我冷静下来,如果现在搜寻他,无疑会让他陷入险境,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联系。 对于我来说,唯一可以接触到缉毒警察和毒品的途径便是做法医毒物鉴定。 所以我毅然决然改了专业,毕业后进入本地最大的医院。 期间,我不断地打探消息,对境外的犯罪组织有了一定的了解,可仍旧没有陆吾的消息。 我知道他骗了我,他是卧底警察,不是缉毒警察。 因此,我更害怕得知他的消息了,可我又害怕得不到他的消息。 就这样,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