玟伊抬起眼睫,悄悄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黑发雄虫。 病床靠墙,床外侧横出来一张小桌板,费轶就坐在桌前。 总督管阁下今天难得穿了件黑色上衣,白色制服外套褪下搭在椅背上。 修长白皙的手指正不紧不慢摆弄茶具,洗茶搓茶,氤氲茶香逐渐浮出。 玟伊细细一嗅,有些讶异。 这香气居然比他以前闻到过的还香。 费轶分好茶,把其中一杯推向玟伊,微笑着伸手示意。 “玟伊阁下,请。” 玟伊的手指碰了碰杯壁,感觉水温可以接受,就小心地端起茶喝了一小口。 微苦回甘,似乎还有一点点花蜜的甜味。 好喝。 费轶翘着长腿,单手支着下颚,静静地看着他喝完那杯茶。 玟伊将杯子轻轻搁置,一抬眼,视线就撞进了黑发雄虫温和沉静的黑眸中。 他心跳莫名一突。 费轶一双笑眼温柔半眯,嗓音轻缓:“阁下,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谈谈了吗?” 玟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嗯。” * 费轶蹙着眉,陷入沉思。 玟伊抿了口茶:“阁下,在下所言句句为真,相信您心中自有决断。” 费轶也是实在没想到。 那个莱伊居然是这样……病态的虫? 他还以为他顶多就是讨虫厌了点而已。 而且,玟伊那些话里的暗示,让他难得困惑起来,感觉自己似乎错悟了某些事。 他一直觉得雄雌之间关系太过极端,偏向性严重,复杂关系交织着颠倒,但他来这里的时间还不算太长,有些事实真的不比本地虫清楚。 何况,帝城的世家大族们对他有所隐瞒,而他不打算打草惊蛇,只能默默等待。 等待一个谜引。 现在看来,他可能等到了。 ———— 娄佤家有两位已成年的阁下,玟伊和莱伊。 玟伊的样貌随了雌侍父亲,但还是有着娄佤血脉的典型特征,金发绿眸。 莱伊样貌倒是更像雄父,头发与眼睛颜色比起兄长更为明亮。 可以说,玟伊站在莱伊身边还会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但到底是雄虫,他们的雄父虽然更偏爱长相更像自己的莱伊,但也不会傻到冷待玟伊。 玟伊小时候也有被雄父抱着出去玩的。 只不过莱伊知道后总是闹,雄父后来就没有带玟伊出去玩了。 也再没有抱他。 除去莱伊明里暗里的针对,玟伊倒没有受到太多伤害不公,两兄弟之间还算相安无事。 直到玟伊成年时分化成了c级,而紧随其后的莱伊分化成了a级。 娄佤家里骚动过一阵后,上上下下的虫都有意无意对两兄弟进行特殊对待。 雄父对玟伊更冷漠了。 但他难受了一会儿,又很快释然。 本来雄父就更偏爱莱伊,不,可以说全家上下本来就更爱莱伊。 现在分化结束,他们也就不需要找借口去维持两兄弟间的平衡了。 a级和c级,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况且玟伊的雌父本就只是一个普通雌侍,不受雄主宠爱,还在他十三岁时意外遇难。 没有雌父,也没有虫脉,c级雄虫冠着一个娄佤家大公子的名头,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笑。 相比他处,帝城的高级雄虫多了去了,王公贵族也多了去了,他只是一个c级,还不受家族重视,当然没有虫会选择他。 接近他的雌虫们大多也是为了获得信息素而已。 对于这个事实,玟伊居然还莫名松了口气。 因为关注他的虫越少越好。 他要自考进塔黎学院当老师,他不允许有虫阻碍他。 他成功了。 雄父知道他居然进了塔黎学院当老师,面色难得有些复杂,好像突然看不懂他。 莱伊则是惊讶居多,他以为玟伊这么悄悄努力也应该只是为了上学,还不一定考得上,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跨过了学生去当老师。 塔黎学院里有教师公寓,玟伊搬进去后就很少回家。 在学校里,他难得地感到放松和开心。 这里有可爱的学生和热心的同事,他每天只需要思考怎么教学生和三餐吃什么,c级雄虫的身份几乎无法成为他的顾虑。 一步一步,他靠着努力当上了学院里极罕见的雄虫教授,本以为从此虫生又见光明。 谁知道当上教授没多久,还是出事了。 玟伊听说这届新生成绩十分不错,甚至比上一届多了十几位雄虫新生,他难得感兴趣地主动接触了这些新生,拜托同事将资料发他一份。 同事想着给他看看也没什么,况且他还是雄虫,应该能和小阁下们接触得更好,便把完整资料给他发了一份过去。 恰好家里突然喊他回去,玟伊虽然心中抵触,但也找不到更多理由拒绝,只好回去。 毫无疑问,雄父试探他对新生都了解多少,主君也就是莱伊的雌父,难得对他热情一次。 莱伊不经他同意进他书房、擅自动他文件,居然还毫无歉意。 质问莱伊的这件事被雄父主君听说后,两虫摆摆手就说这事不重要,他不应该如此生气。 玟伊看着他们的嘴脸,脸色淡淡,心中却突然窜起一阵火。 一阵前所未有的,迅猛扩散的滔天恨火。 感谢家族对他的不重视,感谢学校的同学同事,感谢校图书馆。 他知道自己成了一只啄掉锁链的雀鸟,家族已无法完全拿捏住他。 但是现在,他们居然试图狩猎他的学生。 那十几个小朋友里最优秀的几位,甚至包括了平民。 平民考上塔黎学院有多不容易? 平民从偏远地区来到帝城又有多不容易? 他们怎么敢,试图插足他们的未来、对他们的虫生指手画脚?! 雄虫生来便要被拴上锁链囚于高塔了吗?! 只有雌虫可怜? 那被愚弄蒙蔽的雄虫就不可怜了吗?!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被灌输错误观念,被豢养成这样一副废物模样。 如果不插手那些无辜雄虫的虫生轨迹,那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或许会主动走进各行各业,发展自己的一番事业,哪怕并无起色,但那也是他们真心的选择。 为什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把雄虫当没有翅膀没有脚的鸟样呢? 可是他找不到答案。 他找不到适合的虫说出那些话,他无法宣泄自己的困惑与怒火。 他站在虫群之中,感觉自己被孤独包围。 他拼命挣扎着,就是废去半条命,也要保护好他无辜的学生——那些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小阁下们。 半路冒出且背景不明的费轶,让他的内心燃起了一丝希望。 不管费轶那些训诫雄虫目的是什么,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如表面这样公平正义,玟伊只需要他做到“站出来”就好。 站在那里,给尚还清醒的雄虫们一些希望,不管他们日后是否会堕落,起码能让他们真正地发出自己内心的声音。 ———— 此时的玟伊喝完茶,静静地盯着费轶。 他心里涌起了些许紧张和不确定。 然后,他看着费轶慢慢点头。 黑发雄虫伸出一手按在他肩膀上,认真道:“我知道了,您放心。” 他一字一顿:“总督管不会放过任何不公。” “我将尽我所能。” 黑发青年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怒涛狂澜将他以往的论断完全冲洗干净。 玟伊看懂了他的眼神后,心弦骤然一松,眼鼻泛红。 他好像找对虫了。 * 赛迦维斯瞥了眼光脑,侧头向背后的阴影说道:“我家雄主要到门口了,你呢?”回不回皇宫? 安德伊尔擦干净手上的血,踱步出黑暗。 他说:“我要回去了,你血擦干净没?可别被他看到。” 赛迦维斯说:“嗯,不会的。” 安德伊尔点点头,朝他随手一挥,跳上飞行器,飚机回皇宫。 赛迦维斯看着空中越来越小的黑点,沉默。 费轶从他身后探头:“雌君?” 赛迦维斯侧过脸,将他的手包入自己掌心。 “雄主,回去吗?” “嗯……我想先去逛逛超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