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阿狗非但没感觉到意外，反而觉得心更累了。 看样子在他家蹭暖气的那两个异乡人，今天也没有离开。 “你以为我和你们这些不用吃饭的异乡人一样吗？”阿狗翻翻白眼，将厚厚的外套脱下放到一边，使劲搓了搓在外面冻得失去知觉的手和耳朵，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夜之城的规则，如果不拼命工作就没饭可吃……” 和他对话的异乡人此刻正坐在一张由破铜烂铁拼凑出的小方桌前，那曾经是他的书桌上面还摆着许多工程学的书籍，但此刻已经变成了异乡人的书桌，对方手里拿着一本黑色封皮、大概只有巴掌大小的书翻阅着，借着桌上那盏发出的灯光，他隐约看到封皮上大概写着黑魔法什么的字样…… 果然是魔法使会看的书啊…… 阿狗在心中这样想着。 吴铭也不在意他带着怨念的语气，自顾自地把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嗯嗯，一天累死累活工作十几个小时，到最后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就没有人站出来争取一下八小时工时制吗？” “你又在说怪话了。”听他这么说，阿狗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八小时工时制和双休日制度那都是旧世界留下来的毒瘤，只有反公司，反人类的疯子才会支持的制度……” 这可不是他的观点，而是通识教育中写在历史课本上的原话。 那是在永夜刚刚降临，夜之城才建立的那段时期，董事长有要求工人们延长工作时间，将八小时工时制改成十二小时工时制，那时就遭到了工人们极大的反弹和抗拒，他们纷纷罢工、游行向公司抗议示威，乃至和维持秩序的治安队正面冲突了许多次，直到最后董事长动用了铁血手段才强制推行下来的。 有一些人拉帮结派逃离了夜之城，但更多的人是被逮捕关押，并且惩罚性削减了食物配给。据说，那个时期监狱里生活的犯人，比在工厂、矿场里工作的工人们还要多得多，董事长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把监狱改造一下，在监狱里或是监狱旁边建一座生产工厂，让犯人也能就近上班为夜之城做出贡献。 “现在能工作十六个小时都算是福报了，只有努力工作的人才是董事长本分的好员工……”想到这些，阿狗叹息一声：“如果不愿意去工作，在夜之城里就是懒汉，臭虫，贱民，是不配给董事长当员工的……而且教科书上也写了，历史终将证明董事长当初的种种决策有多么英明……” 这个同样是通识教育中记载在教科书上的，当初夜之城的董事长力排众议，将十二小时工时制推行后产生的效果也是非常明显，至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员工们能吃上饭而不是喝汤，能穿上得体的衣服而不是破布缠身，而那些一批批搭建起来的帐篷、工棚、还有保暖性能更好一些的房舍，更是董事长决策和工程师、工人们共同努力所带来的成果。 以至于在后来那几次突如其来的降温寒潮中，夜之城能凭借大量的储备物资顽强渡过寒潮，而不是像其他聚居地那样变成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冰棺，也有这方面的因素掺杂在里面。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感觉少年你呀，还是要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不要听风就是雨，要学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看待问题不要完全盲从，也要有自己的思考在里面，明白吗？”吴铭面带微笑，手指轻轻点了点鼻梁不紧不慢地说道。 “当时的情况能和现在一样吗？那是最艰难的时候，种族即将灭绝，文明之火即将熄灭，一旦夜之城倒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有谁能在这零下几十度的环境里长时间活下来？所以那时大家只有团结一心，共渡难关才更有可能在冻原上生存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我是肯定延长工作时间的做法，因为这是特殊时期，应该用特殊方法对待，否则大家干脆手牵手上天面见白胡子上帝，然后跟他讨论一下八小时工时制和安息日休息到底合不合理好了……” “所以异乡人你也是支持十六小时工时制的吗……”阿狗被他这一大段给说迷糊了，歪着头问道。 “fnndp！”吴铭突然一句脏话骂出，但是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怒意，反倒不知为何笑得更开心了，“你啊，不要想搞个大新闻把我批判一番，这些话传到治安官耳朵里，要是出了什么偏差，你可是要负责任的。” 阿狗眼皮狂跳，虽然听不懂这位异乡人在说什么，但他本能觉得对方在说一些非常危险的话：“停停停！这个话题还是别讨论了吧，不知道为什么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总有种非常危险的感觉……”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又一次开口叮嘱道：“还有，这个话题在外面你也别跟别人去吵，不然的话真的会被治安官盯上的……” “没事，治安官他说不过我。”吴铭不大在意地摆摆手，又低下头看起手里的书，“说不过就动手，动手也就算了，打不过落荒而逃就想跑去叫人，真是丢人，所以他们被我扔进了有毒有害的垃圾箱里。” “说的跟真的一样……”见他这样子，阿狗不满地咕哝一句，不过下一秒他表情就变了，声音也提高了八度：“等会！？你刚刚说什么？！” 吴铭不甚在意地翻了页书，淡定地复述着今天下午的经历：“治安官说不过我，然后想动手被我打了一顿，然后又叫了一批治安官来。俺寻思这路上的有毒有害垃圾也妹人要啊，所以就举手之劳把他们塞专用垃圾桶里去了……” 话还没有说完，阿狗就跟疯了一样冲过来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和治安官起冲突了？！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别这么大声，你妹还在里屋看书复习呢，傻……额，莉兹也在里面辅导她的功课，吵着她们了怎么办嘛……” 莉兹是伊丽莎白的昵称，最先是林娇娇开始叫的，吴铭最近也在有意识矫正自己对她的叫法——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总是叫人家傻白傻白的，很不礼貌，对方好歹是个女孩子，虽然她平时确实憨了点，对称呼什么的也不大在意，但总是这么叫总归不好。 但是阿狗听到这句话后身体又僵住了，仿佛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冲击，远比眼前这个异乡人和治安官起了冲突更加有震撼力，脸色也立马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什——么？！” “小老弟啊，你淡定点。”吴铭缓缓拍开那双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也不生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怕莉兹那股子傻劲把你妹给带傻了嘛，放心，据我观察现在还没有出现人传人现象。” 他这话没有起到丝毫安抚的作用，反而让阿狗变得更加激动了，长久为了生存积蓄下来的焦虑和压力，连同这段时间所发生的种种事情，终于在这一刻引爆了他内心一直压抑起来的情绪。 自从父母因为意外双双去世后，为了带着妹妹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然而这些他都默默忍了下来。 在外面要更加卖命更加卖力的工作，向别人展示自己的价值，回到家后还要强行打起精神来面对妹妹莉娜，其实就连阿狗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绪、精神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吴铭这一手，自然是彻底引发了他的情绪雪崩，让他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了出来。 “先是闪伤我的眼睛，然后又整天赖在我家不走，不是去招惹治安官，就是打扰莉娜学习！你们这些异乡人到底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们？！” “我……我和妹妹只不过是想活下去，你们去找别人好不好……不要再缠着我和莉娜了……不要再缠着我们了……求求你了……” 情绪一旦崩盘，就意味着一直以来积压在心底从不向人透露的情绪，会找到一个宣泄口彻底宣泄出来——从难以遏制的暴怒，到歇斯底里的嚎叫，再到带着委屈，带着脆弱的嚎啕大哭。 然而吴铭始终没有做出丝毫反应，只是双目平静地注视着他，静静聆听着他所宣泄出来的情绪。 直到他嗓子随着咆哮喊哑，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缓缓止住时，吴铭才缓缓开口道：“这才对嘛，小孩子就该有个小孩子的样子，大声宣扬自己的主张，将自己的孩子气表露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咚咚咚—— 阿狗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可还不等他开口，门外一阵颇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你好，我是治安官，请问方便进来吗？” 阿狗怔了怔：“额……” 这也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意见征询，根本不等阿狗回答，治安官就推开门他走入室内。 这位治安官身形笔挺，穿着一身修身的制式长衣，表情冷漠地扫了跟着跑过来的阿狗一眼：“阿狗，有个妹妹叫做莉娜，父母曾是工程师，几天前在荒原探险因为眼睛受伤，所以暂时被免除了外出探索、狩猎的许可，我说的没错吧？” 阿狗一愣：“你怎么知道……” “这种程度的情报，对于任何一个治安官而言，都应该是能了解到的，闪一边去，别来妨碍治安官办案。”冷漠的治安官瞥了他一眼之后，就不再去看他，反而将目光转向了坐在桌旁的吴铭，“你就是今天下午寻衅滋事的那位外乡人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