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听到这个消息,海德博士的手指不免在半空停滞了一瞬,接着又照常点在桌面上打开下一份文件:“看了就好……这样一来,就算铁华团内部意见还没统一,我送过去的那段影像也足以让杰基尔下定决心了……” 西比拉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是有些迟疑,又像是在思考着她无法得出答案的问题,停顿了大概一两秒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疑问:目前仅存的反抗势力为重要参照样本,理应进行妥善保护以稳定安抚为主要对策,在反抗军内培养、拉拢亲善人员也是博士您的决定,为何现在又要主动刺激反抗势力进行反抗?” 这些年来西比拉在反抗势力内部培养、策反的成员可不少,一方面是为了能实时监控反抗势力内部的动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让这些反抗势力尽可能地活久一点,他们活得越久能创造出来的价值就越高——只不过反抗势力实在不争气,不管有没有外部的无人机威胁他们总会相互间背后捅刀子,各自把对方的脑子打出来才肯罢休。 而西比拉所掌控的无人机群又不能出面调停,她和无人机群的工作是清剿那些思想与行动都越发危险、偏激且具有强烈自毁倾向的危险反抗势力,所以反抗势力相互内斗时,他们往往只能看着两个,甚至更多的反抗势力打作一团,等他们自己把自己作死后,无人机才会进场给他们收尸或是把幸存者带回去装上脑机芯片。 海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某处,仿佛是在注视着看不见摸不着的西比拉一样:“西比拉,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远征时我们的无人机产能,就足以平推所有反抗势力,你觉得我为什么一直拖到今天都没有彻底解决他们?” “分析:脑机芯片犯罪系数算法存在致命漏洞,系统无法自我更新,若出现未计入算法中的新型犯罪,犯罪系数算法将无法判定犯罪行为的发生、并且加以遏制,为此需要参照物进行参照,不断完善才能保证犯罪系数算法的准确性与先进性——而拒绝植入脑机芯片的反抗势力就是最好的参照样本,通过对反抗势力的行为模型研究,不断优化犯罪系数算法,将更多未被列入算法的犯罪。而彻底消灭反抗势力将会导致脑机芯片无法再更新迭代,脑机芯片遏制犯罪机制将永远无法得到更新。” 西比拉调出了当初制定该计划时的资料,她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补充:该举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反抗军势力反应过激,造成预想之外的伤亡和损失,所以决定将芯片植入化放缓。” “没错,没有植入芯片的反抗军就是一张镜子,如果没有那些反抗势力作为参照的镜子,脑机芯片中的犯罪系数算法将永远无法找出自身的缺陷,反抗军的存在实际上是在为我们不断进化做出贡献。如果消灭反抗军,就意味着一个永恒不变社会发展完全停滞、固定的永劫地狱出现。”海德点点头反问道,“在犯罪系数算法将永远无法得到更新的前提下,如果有一种不同于以往所有犯罪类型,一种全新、而且从来没有被犯罪系数算法记录的犯罪出现了,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报告:犯罪系数算法将对新型犯罪视而不见,且永远无法阻止该新型犯罪。”西比拉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接着海德的话音就响了起来,“疑问:海德博士准备放弃此前的计划,建立永恒阶级,永恒帝国了吗?” 海德博士听了之后眼角顿时狂跳:“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嘴子这么欠就不怕被人拆了吗……” “报告:西比拉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并没害怕的情绪。” “是吗?”海德博士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西比拉会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因为无论是西比拉,还是身为制造者的海德博士,几乎每个接触、植入过脑机芯片的人都知道脑筋芯片的运行原理,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植入脑机芯片,就意味着社会形态就此定型,如果没有外力再也不可能改变。 监控脑部活动信号,一旦大脑活动信号符合犯罪系数算法,并且数值已经超过额定阈值,便会视为犯罪预备,这时脑机芯片会自动控制植入装置对大脑释放特殊化合物,使其陷入短暂迷幻的快乐中,忘却并消除犯罪冲动,强制介入、终止犯罪行为。 最初被根绝的自然犯,就是通过这几个非常简单的算法所遏制的。 其中一个算法就是监控暴力冲动,暴力冲动可以说是自然犯中占比非常重的因素,任何人都会有暴力冲动,任何人都会有气得想杀人的念头,但那只是念头和冲动而已,只要没有到达阈值脑机芯片就不会产生反应,可一旦超出阈值的暴力冲动产生,就会立刻进入介入阶段。 而武装起义,推翻无道统治者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也是称得上是一种暴力冲动的体现,想想看,当所有人都装上了脑机芯片,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将永远无法反抗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统治者是否就掌握了绝对且不被约束的权力? 若是过去,人们还可以通过政变、通过革命来武装起义推翻腐朽黑暗的统治者,这把名为革命和起义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统治者的头顶,让其为之忌惮,人们尚有一线生机。 可植入脑机芯片之后,就连最后无路可退的反抗行为都会被剥夺,统治者将稳稳坐在高位上其地位再也无法被撼动,形成永恒不变的阶级,哪怕坐在位子上的曾经是一个精明强干、克己奉公的统治者,最后也会因为无法被约束、监管的权力逐渐膨胀、腐化成为一个暴君,届时民不聊生,却又无法反抗只能逆来顺受。 可以说永恒阶级一旦形成,那么等待全社会的将会是绝望且黑暗的未来。 “对于建立永恒帝国,形成永恒阶级我没有什么兴趣。”海德收回逐渐发散的思绪,耳边纷纷扰扰的低语又一次充斥脑海,“从始至终,我的目的都非常单纯,我不想再像旧时代每一次推动法律修改、条例增加那样,每一条条例修改增加的背后,都会有无数牺牲者沉甸甸的血泪控诉……” “我不想再像旧时代那样,人们只能饱受折磨在悲剧发生很久以后,才等到了对犯罪者的惩治和自己的补偿……” “我不想再像旧时代那样,往往只有少数人被牺牲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我们才能警醒社会推动社会制度的进步……” “我希望正义和法律不会迟到,能及时保护到所有人!” “我希望那些犯罪者能在犯罪实施前好好想想,能悬崖勒马,能放过那些受害者!” “我希望不再有人碰毒品那该死的玩意儿!不再有人为了打击、遏制这种东西而牺牲宝贵的生命!” “我希望弱势群体能得到保护,不再有人仗着权势欺压他们!” “希望这个世界的人不再承受苦难,不再再去伤害彼此!” 海德博士越说越激动,最后那段话他甚至是站着咆哮出来的,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情绪失控,他摘下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重新坐回椅子上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后才缓缓说道。 “我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幸福……” ………… “诸位,我希望拯救所有人。” 铁华团秘密据点中,看完海德博士传来的影像后杰基尔如是说道,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这句话中蕴含着什么意思。 不杀一人,不牺牲任何一个人斗倒海德势力,更深层的意思是:就算是罪大恶极的海德博士,他也不希望通过杀死对方来获得这场斗争的胜利,海德博士不仅要活着,还要活着参加审判,哪怕最后他的结局逃不了一死,也不能动用私刑一枪将他毙了,仍然要遵照审判的流程对其所作所为取证、定罪最终进行审判。 不可思议的是,在场的铁华团骨干成员对他会说出这种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倒不如说,如果杰基尔没有说出这种话,恐怕他们就要怀疑海德博士是不是下阴招把他们的团长给脑控了…… “我反对!”然而,正是明白他的想法黑壮大汉才反应如此激烈,“团长你要明白,不杀一人斗倒对方那是强势方才能拥有的从容!我们连活下来都困难,怎么可能做得到不杀一人斗倒对方!” “这种事情还没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 “狗屎!摸着你的良心好好想想,如果秉持不杀不牺牲的理念,我们真的有胜算吗!” “我也反对继续坚持不杀的理念……我们已经是最后的反抗势力了,要是连我们都为了不杀的理念而白白牺牲,那聚居地的那些人该怎么办?” “可是……” 黑壮大汉的声音又一次引发了争论,然而这一次绝大多数声音都是在反对杰基尔的提议,只有少部分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理念。 会议大厅又吵成一锅粥,不同声音交织在一起,现场变得比之前还要混乱惹得三明不住皱眉,然而杰基尔只是面带微笑,静静看着他们争吵,倾听着他们的意见。 良久之后,随着争吵声变小(主要是他们嗓子受不了了),他才双手虚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诸位……你们的想法我都明白,我们很弱小,哪怕在海德面前活下来都很困难,想要不杀一人,不牺牲任何人打赢这场斗争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你们的任务并不是随我去冲锋陷阵,拼上性命……”听到杰基尔这么说众人才稍稍放心,而这时他重新抬起头来,脸上重新浮现往日爽朗的笑容看着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伴们:“你们所有人负责转移群众,尽快将所有人疏散到之前我们以防万一在更深层建造的避难点去。” “而我……会亲自去和海德博士做一个了断……” 众人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三明那张罕见表情的脸更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异。 杰基尔神色如常环顾着众人,看着他们脸上一个个或是一脸不可置信,或是迟疑踌躇,或是掩饰不住的暗喜,心情平静如水。 “不许跟来,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