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自从虎口逃生后,郑端熊居然派了一个贴身丫鬟和一个小厮伺候她,她如愿地活了下来。郑端熊给了冬梅一点自由,允许她每月可以到府外逛一次。 女眷的外出,当然是要备车了,那个小厮就是负责打点冬梅出行的。小厮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皮肤黝黑,身材很结实,很老实的样子,干活挺麻利的。小厮的名字很特别,叫柳亭,乍听之下,觉得名字很有点飘逸感。其实据柳亭说,那是因为他的母亲意外在田间的一个草亭生下了他,所以得名为柳亭。对于小厮的名字,冬梅并不多想,反正就是一个唤名而已。 而丫鬟名为春桃,长得非常水灵,无论是身段还是样貌其实都胜冬梅一筹,原本是田秋雁赏赐给郑端熊的通房丫鬟。但是郑端熊却看不上,直接当普通丫鬟来使唤。 这让春桃心里很不平衡,她内心很委屈,春桃其实是睦州某官家的嫡女,因为父亲得罪了睦王,被抄家。作为女眷,她被贬为下人。田秋雁相中了春桃,并悉心培养,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春桃可以伺候自己的儿子。 现在好了,通房丫鬟做不了不说,还要伺候一个青楼女子,你让心高气傲的春桃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因此,春桃看向冬梅的眼神很多时候不知不觉会流露出一丝的怨恨。冬梅玲珑剔透,从春桃那闪烁的眼神中经常可捕捉到对方的不甘。但是,冬梅却有苦说不出,只有自己的才知道这段时间过的是怎么样的一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她无时无刻地活在恐惧当中,尤其是郑端熊来找她的时候,就像是现在这一刻。 冬梅虽然表面保持着镇静,但是内心却是无比紧张,镜子里除了一身白色衣服的她外,还有一个脸上挂着和煦、温暖微笑的男子。此刻那男子正用那细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捏着一把金钗,钗尾轻轻地贴着冬梅那雪白的脸颊画着圈圈。冬梅不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男子会不会突然把这个金钗插入到自己头中,或者用那钗尾直接把自己的脸颊划破,但她现在不能做任何事情,只能——听天由命。 “这把金钗送你,你喜欢吗?”郑端熊语气温柔地道,但是手上画圈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虽然对方表面如常,但他依然能感受到对方因害怕而身子微微的颤抖。他很享受这种感觉,那种一切在握,别人生死予取予夺的感觉。 “喜欢”除了这个答案,冬梅这个时刻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回复了。但是说了这句话以后,她马上就后悔了,心仿佛要跳出咽喉似的。 “为什么喜欢?”郑端熊语气还是那么的温柔,但冬梅已经听出里面蕴含的怒意。自小就学习如何取悦他人的冬梅非常善于揣测人的心思。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约莫猜测到郑端熊之所以要留下自己,是因为自己能给这个男人带来新鲜感。阿谀奉承的一味迎合估计很快就会招郑端熊失去新鲜感甚至生厌。 “因为这个金钗是你送的,你送的东西肯定很特别”冬梅已经克服了对金钗的恐惧,正色道。 郑端熊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的神色,用略带得意的语气道“特别?那么你看看这个金钗特别在哪里?” 冬梅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地用手从郑端熊手里接过那把金钗,当金钗离开自己的脸部时,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但当她拿到那把金钗时,内心却泛起汹涌的波浪,身子不由得有点颤抖了。 郑端熊也感受到冬梅的变化,但他以为冬梅只是担心看不出来这把钗子的特别之处,所以害怕而已。 郑端熊内心非常享受别人害怕自己,在他的认知里,害怕自己的人会更加的忠诚,他得意地道“不要急,你慢慢看。” “嗯,这个金钗的质地比一般金钗要软,但是软硬适中,应该是打制时没有掺入太多的铬,纯度更高。”冬梅这时已经压下了所有的情绪,装作端详了金钗好一会,用探测的语气低声说道。 冬梅说话时,眼睛警惕地看着镜中那个恶魔。她从恶魔的眼神中,知道恶魔已经知道钗子的特别之处,但自己应该还没说到点子上,于是装作沉吟了一会,继续试探道“另外就是金钗头的造型,虽然我看过很多款式的金钗,但是这把上面的鸾凤造型很别致,做工也绝对一流,好像并非民间出品……” 要掌握一个人的内心,除了看对方的眼睛外,听对方的呼吸也是很重要的手段。冬梅从身后男子的呼吸声中,已经迅速知道自己已经碰到了重点了,她心里已经知道今天要如何讨好这个男子。继续若无其事地道“但这支金钗最特别的地方却不是钗头,而是……”说到这里,冬梅特意顿了一下。 “特别在哪里?”郑端熊语气略带一丝兴奋。 “特别在于,这金钗的尾部,我好像从来没看到过有金钗的尾部还有花纹,而且花纹雕刻的方式居然不是最容易实现的阴刻,却采用了阳刻方式”冬梅继续道,语气比之前要肯定多了。 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冬梅的心脏不自觉地剧烈跳动。 良久才听到郑端熊轻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你的见识如此不凡” “因为,嬷嬷曾经专门教我们如何辨识金钗。所以普通的金钗见过许多”冬梅马上解释道。 郑端诺认可地点点头,得意地道“这把金钗的确并非凡品,这是前朝的御用金匠金玲珑的作品,也只有金老头那种不愁销售的大师才会把那么多的精力放在中看不中用的工艺细节上,因为这种人无论做的多复杂,花费多长时间,总有人愿意为他所做过的东西给钱。产品少没关系,甚至越少就越稀缺,就越值钱。而你这把金钗却是最值钱的,因为——这是金玲珑大师的遗作……他最后的心血” 听到这句话,冬梅心里咯噔一下,毛骨悚然,她猜到了什么。 冬梅没有猜错,此刻金玲珑的身体已经冰冷,他是前朝御用金匠,自改朝换代后,就已经过着隐居的生活,没有听过哪个朝代要对前朝金匠赶尽杀绝的,所以也的确过了十年的安稳日子。 但这种安稳日子不久前戛然而止了。那一天,一个长相不善的人找到了他,说有人想请他打造一件宫廷首饰。 金大师马上拒绝,但是是徒劳的,他立刻被制服了,耳朵里只是回荡着那人的话语“你识相点的话,你的家人还有活命的机会。” 金大师答应了,于是他被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车厢,不知道颠簸了多久。当他重见光明时,他看到了一个神秘的年轻人。 那神秘人虽然嘴上说的客气,但是曾为后宫做事的金大师已经嗅出了危险,但他没得选,只能赌一把,赌那个让他复做一把前朝宫中的鸾凤金钗的年轻男子只是真的是喜欢那个款式的金钗而已,那个年轻男子笑的很和煦,不像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这个男子脸上的确永远都挂着那招牌的和煦笑容,即使在把金钗从他心脏拔出的时候……。 “既然是你最后的心血,怎么可以不粘上你真的心血呢?”这是金大师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此刻他已经知道担心的事情肯定已经发生了,他的家人肯定在劫难逃了,他多想再看看他的孩子啊…… 金大师的尸体被拉到城外的一个乱葬岗,那里有一个早已挖好的大坑,坑里居然还有一个尸体,一个画工很好,特别善于细节描画的当铺画师。若这个画师知道真相的话,会不会怨恨自己为何画画那么的认真,对于一把死当的破损金钗为何要把那些细节画的这么清楚,特别是钗尾那道不显眼的阳刻花纹。 同时画师也会怨恨自己的记性为什么要那么的好,为什么当那个世家公子拿出一把金钗来问自己是不是跟十年前那个落魄少年当的金钗一样时,自己会说出那句话“是的,虽然那个钗头破损的很严重,但是这个金钗尾很特别,有阳刻的花纹,当时我心里还在嘀咕,金钗见多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就是这句话,做事认真的画师丢了性命;也是这句话,让郑端熊欣喜若狂,自信满满“有谁能从一张破损金钗画中,还原出整个金钗的来历呢?只有我,郑端熊可以做到” 郑端熊的表扬不是白得的,称赞完冬梅后,接下来就是他给予实实在在的恩赐,是的,是恩赐,至少郑端熊是这么认为的。 冬梅如软泥一般瘫睡在床上,床上和地上都是破烂的白布条,她耳边回荡的只是那个男人离开时最后的声音“冬梅有很多品种,也有很多颜色,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白色,记住了,以后不要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