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予知道,一个嘴唇红肿,青丝散乱的女子,却身着男子的圆领袍出现在街市上,定然会引来路人的频繁侧目。 于是她托克奉去坊市的摊贩处,给她买根木簪回来。 克奉怎么敢给未来的中宫娘娘一根寻常的木簪绾发。 他很快从长安有名的金玉坊里,给卿予寻摸来一根上好的和田白玉簪子。 “韩常侍,这簪子的钱,你且去找暴……找你家皇帝赔。” 卿予隐忍的说,她拾掇好自己,也不停留,转身往林府的方向走去。 今日被李皓宇肆无忌惮的一通欺负,那顺利收缴银子的几分高兴,全都没了。 她在大街上胡乱走着, 打算还要在街上多转几圈,免得回去被娟娘看出异样,引发她担心。 自从五年前东临王收复边疆后,长安因为广开贸易,取消了宵禁。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各处胡姬酒肆,勾栏瓦舍内热闹非凡。 卿予走了许久,入目的人间烟火抚慰了她躁动的心境。 此时,红袖招门前,云鬓柳腰的美人,团扇遮面,媚眼如丝,懒懒倚门,挥着彩袖向她招手。 “公子,奴家名芸怜,斗胆请公子入内去听听小曲。” 那勾栏娘子挥着皙白的小手上前与卿予攀谈,心中盘算,不消几夜,她定然能凭着一身好本事,掏空这位公子哥儿的身子,再掏光他的钱袋子。 卿予回眸一笑,梨涡浅浅,带着一抹颠倒红尘众生的魅色。 那花魁呆愣了一瞬,这般俊秀白皙的贵胄公子,若能有一夕贪欢,也算缔结了一段风流佳话。 且这位贵哥儿还颇懂风情,从衣袖里取出个圆圆的物件,递了过去。 卿予朝她拱手,“姑娘,你是这红袖招的姑娘吗?在下姓林,改日定来拜会。” 芸怜转到暗处一看,原来帕子里包着一颗鸡子大的夜明珠, 天呀,她一时间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忙小鸡啄米般朝卿予点头。 “林公子,奴家随时恭候公子大驾光临。” 处理了暴君给的明珠,卿予此时心口憋着的气少了几分。 …… 回到林府,正是晚膳时间。 “今儿逢五,是食肉的日子。给你烧了爱吃的姜汁鸭子。” 娟娘喜滋滋的招呼孩子们一道儿开饭。 “嘶。” 白粥才喝了一口,卿予就痛得呼了一声。 “先生你怎么了?”祈墨关心的问。 卿予本想说被狗咬了,却又不好解释怎么会咬到唇, 她只得恹恹的对孩子们说,今日不小心撞柱子上了。 “先生,以后你太过操劳,我与秀韵就做你的眼睛。” 祈墨懂事的说。 卿予笑笑,她勉强喝了一碗白粥,又指导完孩子们的诗书文章,此时已晓挂霜天,月影婆娑。 她慢慢踱步,回到自己的听雪斋中。 昔年她未出阁时,每到深秋夜里,听雪斋廊下总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宫灯,屋里也早早燃上了红萝碳。 她怕黑怕冷,哥哥就无比娇宠她。 此时的听雪斋寂静无声,只有她孤独的脚步声在暗夜中响起。 卿予放下灯笼,点上了灯台,然后撑着脸,独坐在书桌旁。 身旁无人,脑子里又乱纷纷一片,浮现出今日马车里被李皓宇搂着肆意轻薄的画面。 如今这个暴君是越发混蛋了,对她想抱就抱,想亲就亲,简直罔顾一切男女之别,君臣纲常。 “林爱卿,若下次再披散头发出现在朕跟前,朕一定成全了你爬龙床的机会。” 暴君的话,此时不断回响,让她羞愤交加。 而这个混蛋戏谑的眼神,手指抚过她肌肤的触感,让卿予心底发凉,眼底一片恨意。 但坐以待毙永远不是她的性格。 既然不让她安坐,那她也不会让暴君好过。 卿予展开信笺,提笔蘸墨,即刻修书去药王谷。 她要向叶昀讨一份无色无味,能送人去西方极乐世界的毒药。 只要李皓宇还敢动她的发簪,休怪她干一票大的。 不就是弑君吗?反正她也没九族可诛了。 这大逆不道的危险想法,也没能让卿予心头的火熄灭。 暴君的话,依旧犹如魔音入耳,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 所以,下一次单独相处,他就有可能管不住自己精虫上脑了? 卿予气得在信柬上补了一句话,若毒药能让人口眼歪斜,七窍流血,就更好不过了。 入夜,紫宸殿内。 崔逖拖着伤腿,跪在殿中。半只银色眼罩,遮住他的左边眼睛。 他才去太傅府不到一日,就被教坊司主动接回了宫中。 接回宫中,不过是回归身份,重新为帝王驱使罢了。 可新的任务没派下来,皇帝竟然传他觐见。这是他成为皇室暗卫十年来,第一次和帝王单独相对。 就算垂头跪着,不能窥视天颜。一股无形的威压,也压制着他的丹田,让吐息都不顺畅了。 “把你在林府这一月的所见所闻皆细细回禀圣上,不许有任何遗漏与隐瞒。” 一道雄浑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看来此时的帝王寝宫内,还有绝世高手隐匿在内。 崔逖的眼前,出现了热心贤惠的娟娘,活泼可爱的孩童,还有后院里来路不明的一老一胖。 至于这位女大学士,每日晨起出门,落日而归,除去真心教诲孩童外,其余时间,多缩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作画,喝酒睡觉。 听着崔逖的汇报,李皓宇隔着隐隐绰绰的帷幔,望向正殿内恭敬跪着的那个独眼,瘸腿的暗卫。 韩克俭给他念这人的身世,说是他在十二年前一个偷溜出皇宫玩耍的夜里,随手救下的孩童。 李皓宇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作为长安城的小霸王,他随手干的好事与坏事,实在是太多了。 但这个崔逖,虽身有残疾,却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这么多年,无论多难的任务,也都能出色的完成。 “朕让你以后就留在林卿予身边,一则是为了保护她;二来,每一月,须把她的一言一行皆上报于朕。若查探到南安王李寒星的书信,就直接扣下,送到朕的手中。” “诺。” “你对她的保护,不是一句空口许诺。 她的安危,朕就交给你了。” 皇帝决然的说。 他恨林卿予,可这一生,她的生死只能他说了算。 除此之外,谁也不能动她,伤她,置她于危险。 织锦的龙靴伴着脚步声一点点消失于内殿的帷幔之后。 而那个藏匿于隐处的声音,又再次在崔逖头顶响起。威严的提醒他—— “崔逖,用你的母亲与幼妹的性命与一生命运起誓,你会一生忠诚于林卿予,必要时,要用性命护她。” “我用自己与至亲之人的性命起誓,会一生忠诚于林大人。” 崔逖肃然的声音落下,“铛”的一声,一个锦绣的袋子扔到他跟前。 “崔逖,这是你母亲与幼妹的卖身契,此刻起,他们就不再是清河崔家的奴役了。” 那道藏匿于暗处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你领取这道皇命的酬劳。” 如此恩威并施,崔逖的额头重重磕在紫宸殿的金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