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七载,扬州的纸率先拉开了降价序幕。 起初,一张纸的价格从五十文降到四十五文,降得还是比较扭捏的。 直到某一个清晨,江都的一张纸突然卖到三十文,民间造纸商们听到后开始颤抖起来。 扬州的降价潮就这样悄然来临。 不仅如此,在五月初的一个清晨,扬州书局正式挂牌开业。 这个书局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它里面摆满了各类印制的书籍。 从四书五经,到前人的各种史料,包括诗歌、文集。 不仅制作更加精良,价格至少便宜了一半。 以前一册书要一贯,现在直接降到了五百文。 这种操作,直接把扬州的书商们给干懵了。 书商的数量在大唐并不多,因为市场需求有限,书本大多数还在地方豪强和门阀手中。 例如五月中旬,长江南面的武进县一带,是兰陵萧氏居住之所。 这一日,萧氏族长萧瑞正在写字,就听到了通报。 “父亲,长安又来信了。”萧瑞之子萧值急匆匆走进来。 萧瑞接过信看起来,是萧嵩的信。 “兄长还是老样子。”萧瑞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伯父有新的指示吗?” 萧瑞说道:“就说不要轻举妄动,死的只是一个偏房而已。” “偏房也是我们萧家的人,萧家的人岂是毫无罪名,说杀就杀的!”萧值怒道。 萧瑞对儿子不满地说道:“罪名已经成立,长安方面已经做出定论,若不是看在兄长的份上,这件事就牵连到我们了!” “那建宁郡王在扬州做的过了一些,杀了那么多人。” “不要再提这件事,这件事圣人已经表态。” “但是父亲有所不知,现在扬州不仅出了一个扬州书院,招了一大批寒门,澄心堂的纸也开始降价了!” “开始降价?” 萧值说道:“这是我刚打探到的消息,江都的一张纸,价格已经降到三十文!” “三十文!”萧瑞神色陡然大变,“此事当真?” “绝不会有假!” “这是谁干的,难道不知道这是违反了朝廷的规矩吗?”萧瑞显然不淡定了。 之前一个偏房被杀也就杀了,但这件事性质却不同。 纸张是随便能降价的吗? 按照市场行为,肯定能。 但按照政治行为,那就不能! 世家门阀还在,他们怎么能够允许乘载知识的纸张普及?怎么能允许更多人读书之后,与他们竞争官场资源? 兰陵萧氏在江南都定居数百年,开花散叶不知其数,萧嵩又战功赫赫,还曾任宰相。 萧家往上好几辈都有做官,萧嵩的儿子、孙子,都有官职,萧嵩的小儿子又娶了当朝公主。 可以说显赫至极。 实际上,自隋唐科举以来,对门阀的冲击肯定不小。 但地方上的资源,例如钱财、人丁、舆论、田产,都还掌握在官员和门阀手中。 即便他们已经不能像在东晋南北朝那样有私人军队,可以废立皇帝,但对民间的影响力却足够大。 假设这样一个场景,泥腿子们不识字,他们只知道种地,如果现在朝廷颁布一个政策,需要在地方上执行下去,可宣传到泥腿子那里的口径在哪里呢? 泥腿子相信谁呢? 当然是相信地方上那些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的贵族老爷们咯! 所以,隋唐的皇帝们在执政的时候,是非常依赖于这些群体的。 这些群体哪怕失去了武力值,可是治天下从来不只是靠武力这么简单。 地方资源和舆论掌控是维持偌大帝国的基础。 “父亲,还有一件事,他们也干了!”萧值又说道,语气颇为不善。 “还有何事?” “最近江都还出现了一个扬州书局,里面的书比一般抄书要便宜一半,而且书籍堆积如山一样,那扬州书院最近的书也越来越多了!” “竟有此事!”萧瑞更加不淡定。 他呆立原地许久,又惴惴不安地来回走动起来。 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走一趟扬州,去见见这位建宁郡王,委婉地提醒他不要这么做,这是在给自己树敌。” “好,我这就去。” “等等!” “父亲还有何事?” “语气温和一些,毕竟他现在是扬州大都督,而且是太子之子。” “我知道,我会与他阐明利弊,即便我们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家族可不少我们这么好说话的!” 却说李倓在扬州玩新政玩得总算顺利了不少,五月中旬长安朝廷的争论似也有了一些定论下来。 李隆基同意给安禄山云秀坊和钱监技术一事,也发到了北边。 这一日,李隆基正在南薰殿饮酒,高力士来报:“三郎,建宁郡王的奏疏又来了。” “哦,我看看他又写了什么?什么?又要辞去大都督的职位,还说自己在扬州那种凶恶之地迟早会丢性命的,只想回长安搂着胡姬睡大觉!岂有此理!这个建宁好歹也是我的孙儿,身上留着太宗的血液,居然如此怂!” 李隆基当场哭笑不得。 “我本就还在犹豫是否要给他五千兵马,现在看来,即便给他,他也用不好!” 高力士说道:“五千兵马,壮壮威势也不错,即便在建宁郡王的治理下战力不行,但却可以威慑外人,使地方不敢再乱来。”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李隆基点了点头,“边疆现在军费开支日渐沉重,若是澄心堂、云秀坊和钱监再出问题,损失着实有些大。” 其实李隆基此时也有自己的算盘了。 他也察觉到自己过于依赖李倓,所以给安禄山那些技术,其实也是想将军费收入分摊到不同的篮子里。 但就目前的情况,扬州肯定还是大头。 想到这里,李隆基又开始寻思,等李倓把赚钱的事情稳定下来,再派人去代替他,也不晚。 这时,门口又有内侍来通报:“三郎,李相公来了。” 李隆基犹豫了一下,说道:“让他回去,就说我没空见他。” 在南薰殿外等候的李林甫接到了这个小心,心头一下子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