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鉷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那是一个刚刚升职加薪的人,自然流露出来的真诚笑容。 但是他一进去,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因为他看见了李林甫那张阴沉得让人害怕的脸。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右相。 李林甫站起来,走到门口,吩咐道:“都先退下去。” 外面负责记录的吏员站起来,行礼道:“是。” 说完,都退了出去。 “相公,找下官何事?”王鉷脸上尽量挤出来笑容。 李林甫拿起桌案上的那份弹劾奏疏,突然就朝王鉷身上砸去:“看看你家里那头蠢货都干什么了!” 王鉷直接一头摔在了地上。 当然不是被一份奏疏砸在了地上,而是被右相那可怕的气势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右相性沉密,以和善示人。 但这不代表右相真的是一个温和的人。 王鉷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拿着那份奏疏翻看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当场这个人都吓跳起来了。 “这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王鉷的脸当场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声音也变得,尖叫道,“这是污蔑!右相!这是杨慎矜的污蔑!” 李林甫冷声问道:“以你对杨慎矜的为人了解,他污蔑过人吗?” 是啊! 杨慎矜不擅长攻心,甚至有时候情商有些低,常常直呼王鉷的名字。 可杨慎矜从来不污蔑任何一个人。 即便皇甫惟明和韦坚私会,极有可能是太子授意,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杨慎矜也绝不会信口开河地说是太子指使的。 杨慎矜是一个做事非常严谨的人,他父亲杨崇礼在开元年间做过太府寺少卿和户部尚书,都是管钱的,他继承了他父亲的特点。 王鉷的脸色一片惨白。 “还待在这里作甚,还不去把你家里那个蠢货叫过来!” “是是是!” 王焊正在摸鱼。 也不是摸鱼,正在思考天下大事。 例如将来封自己的兄长一个什么爵位好呢? 还有那个右相,要不要让他继续做宰相呢? 看他们的表现吧。 想到这里,王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万万没想到,人生就这样走上了巅峰呀! 就在王焊正在思考的时候,王鉷走了进来,其他户部官员看见户部侍郎走进来了,连忙要行礼问好。 王鉷却一把拉着王焊就往外走,其他人一脸疑惑,却不敢吱声。 “兄长,今日有何好事,如此着急?” 这种场合,王鉷又不好骂他,万一被人听见了就完蛋了。 等到了李林甫的办公厅,关上门,王鉷才骂道:“你见了术士?” 王焊微微一怔,随即嘿嘿嘿地笑起来。 “你笑甚?” 王焊说道:“本来是准备给兄长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兄长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王鉷差点原地爆炸。 “你是蠢猪吗!” 王焊一怔,惊讶道:“兄长何出此言!” 王鉷大怒道:“还何出此言!你这头不折不扣的蠢猪!你知不知道圣人最忌惮的就是臣下与术士往来!你竟然蠢得将术士引入家中!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右相,您可得为我做主,下官……” 王焊立刻准备抱李林甫的大腿,岂料李林甫也不给他好脸色,李林甫说道:“我给你一天时间,把那个术士找到,杀了,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官……” “滚下去!”李林甫低吼道。 此时的李林甫像一只凶狠的恶狼,与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王焊和王鉷都没有见过李林甫这一面,兄弟俩都被吓到了,王焊连滚带爬! “等等!” “右……右相还有何吩咐?” “以后老实一点,说话要谨慎,以免祸从口出!” “是……” 李林甫做了一个跟他在历史上一样的决定:私自压下了这件事。 李林甫压下这件事,并不是对王焊有私人感情。 他这种政客,谈什么私人感情? 李林甫有李林甫自己的政治诉求,他已经把李亨彻底得罪,而且李隆基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了。 均田制被毁,折冲府兵源枯竭,帝国财政空虚,但大唐圣人却设下十大藩镇,帝国雄兵49万。 李隆基要在入土之前,以武力压服四方蛮夷,文治武功,他都想超越李世民。 但大唐的经济、利益团体、财政等等,进入李隆基时代,已经矛盾重重,积重难返,局面之复杂,远超李世民时代。 这种局面还想对外扩张,帝国上下怨声载道。 史料有载:天宝三载,闰月辛亥,有星如月,坠于东南,坠后有声。京师讹言官遣枨捕人肝以祭天狗。人相恐,畿县尤甚,发使安之。 这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为了稳定脆弱的大局,李隆基禁止一切鬼神之说,凡是朝廷大臣与江湖术士往来,李隆基绝不手软。 这也是为什么李林甫堵塞言路,李隆基明明知道却不阻止的重要原因。 许多事,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站在李林甫自己的调度来看,要在如此特殊的时间段,既要满足一个帝王的尽情享乐,还要满足他空前的雄心,这个难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撑起来的。 一般人,站在这个问题,先干什么呢? 先发起道德进攻。 李林甫又怎么做呢? 李林甫倒是不玩道德攻击,但他玩排除异己那一套,把不站自己这一边的全部干掉。 前有刑部尚书韦坚、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左相李适之、京兆尹韩朝宗等人。 现在有杨慎矜。 排除异己还不够,他还得拉拢自己的人。 李林甫在政治上的用人是讲究配置的,吉温和罗希奭,是他的两条狗,俗称“罗钳吉网”。 但李林甫在政治联盟上一直缺一个能力一般,但又没有下限的人。 直到王鉷的出现,完美地满足了李林甫的要求。 所以,李林甫跟王鉷,其实是政治同盟。 李林甫压住这件事,是处于对自身局面的考虑。 他想干掉不听话的杨慎矜,让听话的王鉷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 这样一来,以后他就能完全掌握御史台,想弹劾谁就弹劾谁。 如此,不仅人事任免权在手里,司法权也掌握于手。 王焊出去后,李林甫坐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来,重新变成了那个性格深沉的右相。 李林甫说道:“尽快对杨慎矜动手,杨慎矜不能再留,王焊这件事,就是杨慎矜对我们的反击!” “相公之意是杨慎矜已经知晓我们要对付他?” “要不然你以为史敬忠是如何失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