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十二月,天寒地冻。 这般严寒的街上,一行莫约百来人的和亲队伍,正浩浩荡荡从皇宫出城。 和亲使团携带大量绫罗绸缎、药物珠宝、金银首饰,还有数百名太监宫女。 天家嫁女,这排场属于很低的了。 大齐朝国力强大,实在不用一个公主去那蛮国和亲。 皆因谢长砚的一句话,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就要到那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度过余生。 宁安公主谢琳钰萎靡的坐在花轿里,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绑。 麻绳缠绕在华丽鲜红嫁衣间,把她禁锢在椅子上丝毫不能动弹,嘴里塞满白布,只能呜咽出声。 眼看着队伍出了城门,谢琳钰已经心如死灰不再挣扎。 寒风从花轿窗牖刮进来,实在冷得刺骨,却不比她的心要冷。 谢琳钰闭上眼睛,颗颗泪珠滚落下来,她心里暗暗发誓:“谢长砚,姜姩,有朝一日,本宫定然会报仇雪恨!” 她要嫁的人是蛮国君王,已经年过五十,听闻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她就是去冲喜的。 一个正值妙龄的十六岁姑娘,嫁给个病秧老头,试问谁才愿意。 若那君王死了,她就要从君后沦落为他兄弟的侧妃,总之丈夫死了,就嫁给兄弟,兄弟死了就嫁儿子,一次次延续下去,实在让人恶心头皮发麻,蛮国习俗向来如此。 李稚雪骑着马赶来,她不能靠近和亲队伍,只能远远看着,不甘心凑近了高喊:“琳钰,你放心,这仇我替你报,豁出性命也替你报!” 花轿里的谢琳钰忽然睁开眼睛,她很想探出头看看,很想发出声音,却是被牢牢捆着。 只能悄无声息落泪。 欲亲王府。 “姑娘,今天终于能回府了,奴婢觉得比过年还高兴,”仙梧笑的眉眼弯弯,手上不停收拾着各种发簪首饰。 翠梧站在桌子边收拾着包袱,问道:“姑娘,奴婢准备了十几套冬衣,够不够?” 姜姩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眸中盛满了期待,怀里的暖手汤婆子取而代之的是小福猫儿。 这猫儿一到冬日就往她怀里钻,这是把自己当做了取暖工具呢。 她站起身,看了看圆桌上满满当当的衣服,提醒:“不用那么多,家里还有我的衣裳。” 翠梧:“好,那奴婢就带五套,王爷说只能在府里待五天。” 仙梧收拾好了东西,把几个精美小木盒子放进包袱里,拿了件绣着海棠花的大氅给她披上,“外面可冷了,姑娘多穿些。” 今天她十分开心,时隔七个多月可以回姜府了。 桑璇和翠梧上次冲进屋里,可是被打了十大板,半个月下不来床。 姜姩过后没理谢长砚,一句话也不说,谢长砚没了办法,只好答应给她一个心愿。 她可怜巴巴道:“我想回家。” 他便应下,终于在月底得以兑现了。 三主仆迈出屋子,翠梧仙梧都大包小包,活脱脱似把所有东西搬空了一般。 刚刚走到院子,就见谢长砚来了,他先是看了这些包袱。 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带那么多东西,是想一走了之?” 姜姩今天心情不错,没有给他冷脸瞧,回答:“没有,冬衣本来就厚,所以看着很多。” 谢长砚拉起她掩在大氅里的手,含笑道:“我送你回去,等五日后我来接你回家。” 姜姩点点头,她可不想再吵架了,不然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又丢掉。 王府外,江壹江肆赶来两辆马车,北风呼呼而过,似刀子一般刮得脸生疼。 桑璇屁颠屁颠赶来,总算没有误了时辰,她非常有眼力劲,没有往前头的马车凑,转而一溜烟跑到后一辆马车里。 翠梧仙梧激动万分,两人抱在一起,笑的见牙不见眼。 桑璇故作嫌弃道:“回个姜府而已,你俩怎么笑得跟个疯婆子一样。” 翠梧道:“你不懂。” 仙梧附和:“你不晓得我们有多高兴,反正你不懂,姜府就是我们的家。” 前头马车里,姜姩坐在窗户旁,时不时就撩开车帘看出去,眼眸亮晶晶的,唇角时不时勾起笑容。 时隔七个多月,终于可以回家了,还是光明正大的回去。 “高兴吗?”谢长砚凑了过来,从后背环住她的腰,整个人陷入他怀里。 许是心情好,她没有反抗,梨涡浅笑着点点头,“自然高兴,我能不能多住久一些?” 谢长砚思索一番,慕然绽放出一个坏笑,在她耳鬓厮磨,压低声音道:“好啊,那一夜六次,我就让你住到过完年。” 闻言,姜姩似乎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立马坐了起来。 捂住自己的衣领,虎视眈眈盯着他,道:“你休想,我……我住五天就五天。” 她在想,自己回到了姜府,不想出来也行,何必现在答应,她还不信了,回到自己的家,还能被他拉出来不成。 谢长砚又伸出手把她拉入怀中,宽敞的玄色大氅罩住,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上。 微低着脑袋,下巴抵在她发上,长叹一声,道:“时间可真快,都要过完今年了,明年我带你下江南玩如何?” 他觉得,不能在把她关在府里了,文清帝固然可恨,皇位固然吸引人。 但却都没有姜姩重要,他想着,若是带她出去游山玩水,会不会增进一些感情,会不会让她对自己动情,至少不是针锋相对了。 “下江南?”姜姩抬头看他,有些不相信。 她在西州时,就听闻江南多美女,江南烟雨、江南水乡、春色满江南等美谈,实在憧憬的很。 若不出意外,估计燕行简与她现在就在江南游玩了。 谢长砚“嗯”了一声,抬手摸着她的秀发,“去江南扬州、徽州,然后再北上,去寒州、幽云城,还有南昭国的苗寨,西南山最多,风景很是秀美。” 他滔滔不绝讲着,姜姩满心向往,她一直想像画本子里写的那样,出去闯江湖,虽说是去游玩,但也倒差不多。 不过,她拒绝了:“不想去,在上京挺好的。” 她其实想说:“我还要等行简回来,怕他回到上京见不到我。”可她不敢说出来。 谢长砚没有逼迫,循循善诱:“那其他地方不去了,就去江南如何?” 姜姩摇摇头,“不去,哪都不去。” 江南就在那跑不了,就算以后老掉牙了也可以去,可燕行简回来就一次,不想错过。 谢长砚无可奈何,在她眉心轻轻弹了一下,气笑了:“那你想去哪?” 她道:“哪都不去。” “王爷王妃,到姜府了,”马车停下,传来了江壹的声音,打断了车内两人的谈话。 一听到姜府了,姜姩立马起身出去,都不用踩轿凳,一下子跳下稳稳站在地上。 沈含竹、姜高、姜珩都站在府门口迎接,那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娘!爹!阿兄!”她飞奔过去,如同一只蝴蝶。 沈含竹张开手抱住她,姜姩紧紧抱着自己娘亲,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暖,实在是想念的很。 她眼泪猛然落下,克制不住的落下。 姜高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摸着女儿的头发满眼心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珩站在一旁,也是激动的眼眶泛红,他道:“妹妹,哥哥做了你许多爱吃的菜,待会可别挑剔哈。”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嘴最是难伺候,燕行简在时,总会弄来许多好吃的,真是把她养坏了。 姜姩看向两父子,哽咽道:“阿兄,我才不会挑剔,爹,你身子可还好?” 姜高点点头:“好,一切都好,就是我的姩姩,看着怎么瘦了。” 谢长砚慢悠悠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长串侍卫,个个手里拿着精美礼盒。 他对着沈含竹与姜高行了一礼,十分尊敬,“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而后看向姜珩,忽然换成高高在上的模样,冷淡开口:“大哥。” 姜珩自那次被他游街示众后,可是觉得脸丢尽了,丝毫不给面子,用鼻孔瞪他。 姜高还是给了些面子,指着后面的侍卫问他:“王爷这是……” “这些都是小婿与姩姩准备的礼物,还请岳父岳母笑纳,”他说的不急不躁。 沈含竹看了两眼,便拒绝:“出嫁女回来是常事,不必准备什么礼物,王爷的心意我们领了。” “就是,我妹妹回自己的家,还准备什么礼物,这不是见外了嘛!肯定又是你这个讨人厌的东西逼迫的,假惺惺!”姜珩冷嘲热讽着。 谢长砚看向姜姩,想让她帮自己说说话,可她却是沉浸在母亲的怀抱里。 “只是一点心意罢了,还请岳父岳母笑纳,”谢长砚很少讨好人,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觉棘手。 不能威胁不能用权势压人,只能行那一套“伸手不打笑脸人”。 姜高发了话,讪笑几声:“既如此那我们就收下吧。” 他当官多年,朝堂如今是谁把控,他一清二楚,况且女儿已经嫁给他了,少不得为了女儿给些面子。 身后的侍卫便将礼品抬了进去,场面很是壮观,如同下聘一样。 引得许多行人侧目观望。 姜姩回家没有想过准备什么礼物,明明上马车时都没看见,怎的到府门口却有了。 她懒得想那么多,沈含竹心疼的抚摸女儿脸蛋,“姩姩瘦了,这气色也不好。” 又摸了摸她的肩和腰,更加心疼了,“怎的这样瘦弱了,是不是过得不好?” 姜珩连连瞪着谢长砚好几眼,嘀咕几句:“肯定是亏待我的妹妹了。” 谢长砚就在一旁,实在是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只能干站着。 姜高道:“进府吧,外面太冷,饭菜都备好了。” 沈含竹拉着姜姩进了府,姜珩也跟着回去,姜高随口一说:“王爷也进去吧。” 谢长砚看着姜姩的背影,她头也不回,实在刺痛自己的心。 “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处理,就不去了,五日后我来接姩姩回家,”他这样回答,让姜高有些不舒服。 什么叫做五日后来接,若五日后他不放人呢。 但也没有过多纠缠,道:“那就不勉强王爷了。” 谢长砚笑了笑,转头上了马车离去。 姜高看着马车影子,没好气哼了几声,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