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家里还剩多少钱?” “还有两千多,柠柠说学校要订校服,我给了拿了三百块。” “她已经去学校了吗?” “我送她去了,她说今晚要下雨,不回家了。” 厨房内,切开一根黄瓜,特有的清新香气升腾到鼻尖,时檬嘴角带着微笑。 两条血液像游曳的红艳毒蛇,顺着她的手臂爬了下来,令她瞬间松开双掌。 她没有在切黄瓜,因为她的手臂还抱着纱布,使不上劲,这几天都是张凤禾做饭。时柠也没有要订校服,这学期的校服早就发下来了。张凤禾送不了时柠上学,她的双腿早已无法自主行走。 一切,都是时檬看着厨房门口发愣时出现的幻想。 准确来说,不是幻想,而是幻觉。 黄瓜的香气她无比真切地闻到了,还有鲜红血液爬在手臂上的触感,还有那几句对话,就好像真的发生过,她只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忽然从那个时空抽离出来。 时檬的心口砰砰直跳,跑到后院看到了拿着水壶浇花的张凤禾,这一个是真的张凤禾,她焦急道:“妈,你快陪我去厨房看一下。” “怎么了?”老人放下水壶,拿起靠在一旁的拐杖。 她深呼吸两下,吞了吞口水:“我看到张浩躲进了厨房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你陪我去看看。” 张凤禾严厉地看着她:“别瞎说,他都被抓走几天了。” “砰砰砰——” 月明星稀的晚上,一阵剧烈暴躁的敲门声猛然把半梦半醒的时檬从床上惊醒。 “又给老子锁门,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 “砰砰砰——” 她急忙下床穿鞋,跌跌撞撞地穿过黑暗的回廊,来到大门后。 敲门声戛然而止,外面的人像潜伏了下来,只等她一开门就发动袭击。 时檬的手心很快攥出了汗,她把耳朵贴在门上,渴望通过这一行为探寻到外面人的一点动静—— 前后左右都无比地静谧,身后的黑暗像沉重的潮水压来。 她鼓起勇气慢慢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只脚抵在门后,方便随时发力把门关上。 仍旧是静,她慢慢把缝隙扩大,发现门外什么也没有,似乎连空气也未被搅动分毫。 生锈剥落的绿色大门近在咫尺,腥气冷冽,阳光鞭挞蝉鸣,时檬还是下意识感到恐惧。 “都是你害的,是你把那个瘟神招进家里的。” 对着瘫痪在床老人,她想大吼大叫一番,却生不出什么力气。 疾病紧锣密鼓,和张凤禾一样,同样夺去了她的生命活力。 但是她还没有达到暮年。 这几年她想了很多,越想越恨,恨张凤禾、恨张浩,甚至恨时柠,恨她在不恰当的时机出现在她的肚子里。 情绪褪去后,她心里又产生浓重的愧疚感,把她生下来,带到这样一个不幸福环境中,是她最大的罪孽。 疾病使她产生了很严重的自我归罪,同时也认为每个人都有罪。 “当初你也是随随便便结的婚吧,你不知道,其实我爸也有精神病,但你把他伺候得很好,他没有彻底变疯。” “但是女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结了婚,她就是伺候别人的那一个,不疯都难。” 她不希望某种悲剧延续下去,像个诅咒,但她提不起精力再去制止任何东西,只能看着腐烂的命运一滑到底。 “我会把时柠带走,你就在这间屋子里自生自灭吧,这是你的罪孽。” 她甩上房门,在客厅里静静等待女孩的归来,屋内的凉气仿佛化了形,缠绕到她身上,使她的身体越来越冷。在她又即将崩溃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门外,时檬两只手各拎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身上挎的包塞给了时柠,而时柠除了两个单肩包,身后又背了一个装满东西的黑色大书包,这就是所有要带走的东西了。 “我先把你送过去,等明天再来接你姥姥。”时檬锁好门,对她说道。 “时檬,你这几年发财了吗,我一个同学也住那个小区里,里面的房子很贵吧。” “叫妈。” “你之前还不让我叫呢。”女孩傲娇地把她甩到一边。 时檬笑了笑,拎着包往外走,有气无力道:“其实……” 时柠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抬脸认真问道:“其实什么?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这两年的情况,为什么你会住在疗养院里?” 其实你妈当了有钱男人的情妇。 名声什么的,她完全不在乎,反正不能更糟,得了那么严重的精神病,有人养着已经算万幸了。 但她想想,还是先不跟时柠不说了。 “你的那个同学住在几号楼?”两人走到路面上,她转移话题向时柠问道。 时柠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记得了,没有注意看。” “没有注意看?你去过吗?” “去过啊,之前姥姥住院,然后那个同学被人砍伤了,我也一起帮着送饭。” “这样,”时檬挤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尽力装出一副和蔼母亲的模样,“跟妈说说那个学校怎么样,还有学习难不难。” 时柠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但很快说道:“挺好的,同学们都很友善,几天前我们打赢了篮球赛,还一起来家里做饭吃了。” “妈在网上看到你了,没想到你还会打篮球。” 时柠低下脑袋,小声嘀咕:“在学校里练的,也……不算很难。” 两个人都在伪装,装出一副过得好的样子。 时柠总觉得时檬怪怪的,她敏感地察觉到女人的精神很飘忽,眼神宛若一潭死水,嘴角不刻意弯起时,总是苦哈哈地向下撇去。 印象里的时檬并不是这个样子。 来到路口,时檬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两人在司机的帮助下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里。 在车上,时柠拿手机跟班主任请了半天假,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半,给张凤禾弄好吃的后,已经来不及去上下午的课了。 班主任不是很开心,又在手机上劝了几句:【时柠同学啊,都快考试了,咱能不请假就不请假哦】 她很心虚,因为这次考试她肯定考不好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师,我离家出走两年的妈妈今天中午回家了,请您谅解。】 班主任:【什么?真的假的?】 班主任:【前段时间你说你姥姥住院,这段时间又是妈妈离家出走?】 时柠:【都是真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