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挽宁也没闲着,她在跟着修补大坝时已经让064测绘了地图,雨停之后就重新把县城下的各个村子转了一遍统计受灾的田地。 维月任劳任怨地跟着,不管自家殿下是上金銮还是下田头,她都尽职尽责地陪伴左右。 小朱没骨头似的趴她身上,懒洋洋地用斗笠遮住天上难得的好阳光,她摩着维月腰间垂下的剑穗,恹恹的不想说话。 程炳找到她时,就是在一处高岗地的砖瓦房上。 “不是说明日就启程回京?” 程炳脸色不是很好,任谁被个絮絮叨叨的内侍官缠磨两天,想来都不会神采飞扬。 朱挽宁应了声,挪了斗笠露出眼看他,“程哥,你说固安没有县令这几年,他们是怎么过的?” 程炳安静地看她,不说话。 他一个武将,还是地方氏族出来的武将,上哪儿知道这种事去? 朱挽宁望着天空想了一会儿,“他们的税逃不掉,却没有人能为他们撑腰。” 程炳终于开口,“此次受灾,裴大人会上表为他们免去今年的赋税。” “这不够。”朱挽宁喃喃道,“就算不免,他们交得上吗?经了水灾,今年如何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免去今年的赋税,只是给一个虚假的安抚而已。” 程炳:“裴大人会酌情,或可免去固安三年赋税。” “没用的。” 朱挽宁伸手,程炳拉她起来,她坐起身,居高临下指着那泥泞的土地,“这样的地,错过农时,已经来不及供给他们明年的生计,多的是人手握地契身无分文,你猜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 青年黑沉沉的眼珠安静地注视着她。 朱挽宁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愉悦,“握着粮食和银子的地主会找上门买地。价钱要比正常时便宜不少,可百姓有什么办法?卖了,没有赖以生存的田地,不卖,连眼下的日子都过不下去。而后再耕自己家的田地,竟成了佃户,收成不再是田地,而要看地主的脸色过活。” “穷者愈穷,富者愈富,还有逼死人的高利贷” 朱挽宁声音微抖,她看着不远处经过的村民,灰扑扑的面容带着连日来的疲惫,却因为天气放晴重新挂上了笑意,仿佛又看到了一丝生活的希望。 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肩,朱挽宁濡湿的长睫轻抬,竟是向来寡言少语的维月。 她在她身后半跪着,无论什么打扮都永远挺直的脊背微微屈下,将她从后环住。 “他们还有殿下。” 朱挽宁有些惊讶,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青年轻笑一声,跟着换为了单膝下跪的姿势,“程炳,永远,追随殿下。” 064早就发现宿主的状态不对劲,她对秦鹿公主这个身份认同得越深,越是会陷入到一种它无法理解的悲怆情绪中,这种情况在苏晴柔陪着她时会缓解一些,平时也能用强大的心理素质镇压。 然而人毕竟不是时时刻刻无敌的,它偷了一学分研究的debuff清除卡还没有成效,宿主就再一次陷入到这种危险的情绪中了。 天知道它在高频通讯通道里叫宿主叫得都快乱码了,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代表心理健康的数值一步步下降,滑出一个危险的曲线。 还好,还好。 朱挽宁的眼睛眨了眨,又快速地翕动长睫,忽然笑了。 “干嘛,突然表忠心,怎么一副我快没了的样子?” 维月看她恢复了精神,轻轻松了怀抱退开,程炳没好气抬手想掐她的脸,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拍了拍她的头,“别说胡话!” 小朱同学充电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站起身,摸了个墨镜往脸上一戴,勾唇一笑,脚往屋脊上一踩,叉腰指天,闪充完毕开始装杯,“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劳动人民最光荣!” 接下来的事情程炳有点看不懂了。 公主殿下顶着她那个黑黑的西洋镜回去找小荀大人,两个人关起门嘀嘀咕咕一阵子后,公主出门扭头就走了,小荀大人则是看见他想跟着公主走直接拦住,站在门檐下发了会儿呆,才声音清淡地说:“你跟我来。” 程炳拧眉,看了眼轻功愈发精进的公主,此时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 小宋大人正安排人手挖沟渠把地里淤积的水排出去,正巧裴绍带来的人里有工部的干事,考虑到后续灌溉的问题,几个干事在书房埋头画了一晚上,将因地制宜画好的沟渠图纸交了出来,宋培风一看,竟与先前老农指出来的大致思路相差不多,不由感慨劳动人民的智慧。 荀郦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他,低声说了几句。 宋培风诧异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面无表情的程炳。 “我知道了。” 他这样爽快地应承,荀郦反而挑了挑眉,“你就不怕自己的名声被连累?” 宋培风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不由一愣,而后轻笑摇头,唇间逸出一声淡淡的低语。“你竟不信她。” 荀郦没听明白,皱眉问:“你说什么?” 宋培风只是一拱手,“下官还要去为殿下做准备,先走一步。” 这两人气氛的微妙,其实也只是一点误会,奈何两个人都不是多说的性子,就这么不欢而散,各自去忙。 待傍晚吃过了饭,便有衙役敲锣打鼓去各村镇通知,秦鹿公主感念固安百姓苦难,决定今夜开祭坛,亲自向上天祈福。 得知这个消息的固安百姓全部沸腾了! 公主!真的是公主! 原来这么多天传的小道消息是真的,公主真的来他们固安了! 还要为他们祈福! 其实若换一个人来说自己要为百姓祈福,固安的百姓大抵不会这么激动,然而朱挽宁此人向来讲究做好事要留名,荀郦在固安办事恨不得背后背着秦鹿公主的大旗,上到富商捐款,下到百姓防疫,哪个地方没有荀郦的影子? 更不用说紧跟而来的京城来使和裴绍,再加上宋培风和荀郦确实是稳扎稳打地做好了抗洪救灾的每一处工作,百姓与之前遭灾时的境遇对比之下,更觉得自己是受了恩惠的,他们分不清地方政府和皇室的关系,眼中见到耳中听的全是公主在帮助他们,便不由自主地将所有功劳都放在公主身上了。 裴绍等人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并不曾多过问什么,地方官员讨好贵族时就算没有事也有造个功劳出来献上去,更何况秦鹿公主这是实打实的功劳,无人置喙半句。 除却知根知底的官员们暗中推波助澜,宋培风挑的这个时机也是极好的,农家入夜后便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更何况这会儿是重建家园,白天大家都有很多事要做,只有吃过夕食这段时间才算是空闲,大家才有闲心去看看热闹。 就这样,在衙役们敲锣打鼓的吆喝声中,百姓们拖家带口去了县衙外的校场看祈福仪式,有的还拿着窝窝头和没来得及放下的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