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眼圈红红的，小声道：“严管家命我买这个搭灵棚。” 丧幡是放在灵棚外面的，白布垂坠，幡长一丈四，宽七尺。</p>
“不准搭！”沈连翘抱着丧幡不松手，恨恨道，“你们谁搭灵棚，谁就是咒东家！东家若不能完好无损回来，我就打断你们的腿！”</p>
护卫哭着跪下来。</p>
“掌柜的，”他落泪道，“搭灵棚，准备葬礼，是宫里的旨意。咱们不敢也不能违抗啊。”</p>
宫里的旨意，宫里，那个可以随便草菅人命的地方。</p>
沈连翘把丧幡丢在雪泥里，连着踩了好几脚，扬声道：“就让他抄家灭族好了！反正世子府的主子也都死绝了！”</p>
先太子死了，先太子妃死了，现在就连孔佑，他们也不让活着。</p>
“连翘！”成蔚然把沈连翘拉开，捡起丧幡递给护卫，劝道：“这个不能用了，你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吧。沈掌柜心里不好受，这些话，你听了，别往外说。”</p>
这护卫是一直跟着孔佑的，闻言哭着点头，转身走了。</p>
沈连翘再次捡起竹竿，正要敲打，忽然听见府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p>
是孔佑的灵柩回来了。</p>
沈连翘站在原地没有动。</p>
“你回去吧，”半晌，她对成蔚然道，“我得去看看那东西。”</p>
她说“那东西”，她不信里面真的放着孔佑的遗体。</p>
她的神态恢复正常，跟之前脚踩丧幡发泄的样子判若两人。</p>
“我陪着你。”成蔚然道。</p>
沈连翘摇头。</p>
她要做大逆不道的事，她不想连累成蔚然。</p>
“你明日再来，”沈连翘道，“听说你府里有人病了时，常请一位太医诊治。你今日走早些，告诉那太医，我请他明日得空时来一趟。”</p>
“是你哪里不舒服？”成蔚然顿时紧张起来。</p>
“是，”沈连翘道，“你请他，他会来的。”</p>
因为惦记沈连翘的身体，成蔚然不得不走了。她走到垂花门处，见灵柩已经被抬进来。府里虽然没有孔佑的子嗣亲眷，但护卫和仆役们都围着灵柩痛哭。</p>
成蔚然看得眼睛刺痛，低头落泪，从西边窄门逃也似地飞奔而去。</p>
她跟孔佑不熟，只寥寥见过几面。</p>
她伤心的是这个人就这么死了，连翘可怎么办。</p>
那可是她心里想着念着，踩着初雪去做冬衣，打掉冰凌怕砸到的人啊。</p>
成蔚然坐着丞相府的马车离去，在车中泪流满面。</p>
送灵柩回来的，是征北军将士。由一位校尉将军带领，神情悲戚。</p>
严管家差人把他们请去偏厅，茶点酒水好生招待，又封了巨额谢礼。</p>
此时灵柩停在灵棚里，四周没有外人。</p>
府中无论护卫还是仆役，都还未换上丧服。</p>
虽然事出紧急，但朝廷还是准备了楠木棺材盛殓孔佑的遗体。棺材厚重结实，纹理均匀，隐有檀香消散。此时已经封棺，若想验视，必然会在棺材上留下痕迹。</p>
严君仆等沈连翘到了，与她对视一眼。</p>
沈连翘面对棺材站立，沉声道：“开棺。”</p>
没有人疑惑或者反驳。</p>
孔家的人动作利落，很快斩断榫卯封锥，推开棺材板。</p>
里面空空荡荡，只放着一套衣服。</p>
送灵柩回来的虎贲校尉正在吃酒，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门被推开。</p>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出现在门口，她梳着简单的望云髻，上面插着鱼骨簪，一身浅青长裙，明艳如同仙子，却怒眉竖起，三两步走过来，打掉了虎贲校尉的酒杯。</p>
“世子爷呢？”沈连翘问道，“世子爷的尸体呢？”</p>
“世子……”虎贲校尉喃喃失声，脸色通红。</p>
沈连翘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把他往外拉扯。</p>
虎贲校尉只能跟着她，走过夹道穿过院门走到灵棚外。</p>
沈连翘指着被打开的棺材道：“世子爷为国捐躯，你们竟然连他的遗体，都带不回来吗？他没有死对不对？”</p>
虎贲校尉这才注意到，与其说是发怒，不如说是她满含希望，瞪大了眼睛。</p>
“不是，”虎贲校尉叹气解释道，“世子爷的确死了，死在同匈奴战斗的涿邪山。末将那日也在山上，亲眼看到世子爷倒在地上，想要救时，龙卷风裹着沙子，也裹着世子爷的尸体，一转眼就吹走不见没入黄沙了。我们挖了很久，也没有挖到。”</p>
所以他的确死了。</p>
所以就算安葬，也只能是衣冠冢。</p>
沈连翘忽然感觉眼前漆黑一片。</p>
不对，见不到尸体，她不会信。</p>
耳边听到严管家的声音传来：“若如此，当由我孔家人，奔赴涿邪山寻找。”</p>
虎贲校尉道：“那里如今遍布匈奴人。”</p>
遍布匈奴人。</p>
也就是说他即便九死一生活下来，也会落入匈奴人手中。</p>
沈连翘只觉得双膝酸软头肩却很重，她支撑不住摔向地面。</p>
模糊中，有一个手臂把她接住，拥进怀里。</p>
“沈姑娘。”那人喊道。</p>
声音如此熟悉，像是很久前，她就认识的一个人。</p>
是谁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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