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似寻常信使那般恭敬。</p>
他个头不高、长相普通、一路风尘仆仆，肩膀甚至落满了灰。但他的眼神，让见惯血雨腥风的卫燃也有些不自在。</p>
那是一种带着压迫感的眼神。</p>
是从遥远的地方带来，裹挟着不容置疑的皇权神威，降临在这个小小的营帐内。</p>
卫燃接过信。</p>
纸张白润如玉，隐有檀香萦绕。虽然是世家大族出身，卫燃也很难见到这样的纸。</p>
这是天子御用之物。</p>
纸上的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每一句，都像响雷在卫燃耳边炸开。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却看到信使漠然的神情。</p>
“卫将军阅毕即焚。”</p>
信使看一眼火盆。</p>
深秋时节，北地已经透着冷意。</p>
但卫燃觉得，最冷的不是无孔不入的空气，而是自己手里捏着的纸。</p>
他抬脚走到火盆前，犹豫片刻，还是把那封信投了进去。</p>
火焰燃尽一切，只留下膨胀着散去的灰烬。</p>
“卫将军，”信使道，“还有一件喜事。陛下已差人前往高密，接您的妹妹入宫为妃。”</p>
“什么？”卫燃猛然抬头，甚至都忘记问一问，是哪个妹妹。</p>
他的族人都留在高密，最近的家信里，还没有提过这件事。</p>
信使低着头，唇角却散开若有若无的笑，对卫燃拱手。</p>
“卑职告退。”</p>
“你等等！”卫燃叫住了信使。</p>
他有很多话想要问。</p>
陛下能否收回成命？为何此时要纳我的家人为妃？这是皇恩浩荡还是要挟卫家？</p>
但卫燃觉得这些话问出来，既幼稚，又没有必要。</p>
在信使探询的目光中，他的手伸入衣袖，取出一个钱袋。也没看钱袋里有多少钱，径直递给信使道：“一路风霜，阁下路上买酒喝。”</p>
“为陛下办事，不敢吃酒耽搁。”</p>
信使虽然这么说，还是收下钱袋，转身告辞。</p>
卫燃在营帐内呆呆站着，许久没有动。</p>
陛下的密信很简单，说据朝廷查证，世子刘琅有谋逆举动。可怜先太子只此一个骨肉，为皇族颜面计，密令卫燃在击退匈奴后处死刘琅，给他一个以身殉国的美名。</p>
马革裹尸、以身殉国，是卫燃这样的将军，也觉得荣宠的结局。</p>
他却没想到，皇帝要用这种方式，处死谋逆的臣子。</p>
还有，卫氏一直避免与皇室结为姻亲，却还是没能逃过。皇帝几岁了？他还能生养吗？听说禁欲养生，宫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婴儿诞生了。</p>
一时间卫燃觉得极度窝火，却又不知道该找谁宣泄。</p>
帐外起了大风，他掀开帐帘出去，见世子爷正同步兵校尉说话。</p>
军中设置八名校尉，分别是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他们直接听命于大将军，也会同副将谈论军情。</p>
孔佑自到军中，并不像刘礼那样同部将下属打成一片。他保持着特别的距离感，反而增添了不少威信。</p>
步兵校尉很快请教完问题，离开时，对孔佑恭敬一礼。</p>
孔佑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停在卫燃身上。</p>
卫燃的心顿时跳快几分，他假装没有注意到，转过身离开。</p>
匈奴退，杀孔佑。</p>
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不能露出杀机，不能露出怀疑，不能让人瞧出蛛丝马迹。</p>
营帐中，晋王刘礼站在小小的窗子前，往外看了一眼。</p>
如果没有认错，刚刚送信来的，是皇帝的近身亲随，韩凉的部下。</p>
是什么信呢？</p>
他在心中暗自揣测。</p>
“夜崖，”刘礼唤随从道，“京中有信吗？”</p>
“昨日才到了一封，”夜崖回禀，“一切如常。”</p>
京中送来的信不是全都交给刘礼的，有许多琐碎的奏报，夜崖知道就行了。</p>
“萧闲那里怎么样？”</p>
“燕儿说，他只睡过她们一次，就腻了。如今换了别人。”</p>
燕儿，是当初萧闲索要走的三位暖床婢女之一。</p>
刘礼转过头，神情厌恶。</p>
“当本王关心这些腌臜事吗？是要到我这里争宠哭诉，叫本王教她如何缠住男人？”</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