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武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倒不是因为快速上浮的原因,蔚辰已经给他疗过伤了。他睡不安稳的原因,是一些萦绕在他梦境中,令他感到不安的因素。 在这个漫长的梦里,他看到了自己母亲临死前护住她的身影,看到了大当家那奸佞的笑容,看到了化为灰烬的举父和乘黄,看到了英勇赴死的凌恒和欧阳明远…… 但让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这些早就经历的事情。而是隐藏在这些画面中某些一闪而过的残影,某些不知所云的低语,仿佛是老式电视机画面中夹杂的幽魂不散的雪花点和若有似无的滋滋声。 更多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场景有所古怪;但是身处梦境之中的他,一时间也不知道不协调之处在哪里。 直到石武猛然惊醒,坐起身来,满头的汗水早就浸湿了能猫的枕头,窗户外也是一片漆黑。床边点着一支蜡烛,烛光下放着的肉饼已经凉透了。他知道自己是睡了一整天。 抓过硬邦邦的肉饼,石武心不在焉地啃了几口。那些梦境中的画面与自己透过双眼看到的世界开始重叠,此时的他知道了梦境中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是视角! 在梦境中,他能够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是透过另一双幽灵般的、悬浮在自己头顶的眼睛看到的。 他拿着肉饼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又不自觉地吞了一下口水,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昏暗的烛光甚至不足以点亮天花板,那里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却又不时被晃动的烛火轻轻扫过。凝视得越久,他越感觉似乎真的有一双眼睛在那里盯着他。 石武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他连忙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地面,想找到一双鞋子。但此刻,他却再次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他的脚下,有两个影子! 石武大叫了一声,旁边的衣柜门立刻推开了,能猫从里面探出了头来。 “你醒了?干嘛一惊一乍的?” 突然出现的猫猫头也让石武惊了一跳,再定睛看地面的时候,只剩下了唯一的影子,随着烛光一起轻轻地晃动。 “或许是太累了,没什么!”石武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不好意思一直占着你的床,你回床上睡吧,我这就去我自己的房间。” “嗨,不用客气。再说,着床上一股海水味,你们受得了我可受不了。等明天我把床单被子洗了晒了来。再说,衣柜里睡起来可舒服了,你也可以试试哦。” 石武看着床单上映着的自己的身形,那是被汗水浸透的印记,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明天还是我来给你洗吧。” “没必要,大不了都丢给阿泽,让他来洗。”能猫突然压低声音,“明天就说这是简清的被单。” “你想什么呢,简清的被单是什么样子,阿泽肯定比你记得清楚!”石武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之前的胆战心惊一扫而光。 “也是,也是。”能猫也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和将黎带回来的发光水母,我看蔚辰好像在尝试配制你说的那种魔药,你要不去看看?” 这倒是一件要紧事。石武和能猫告辞,立刻到了客舱之中。果然,阿泽、简清还有三个小朋友都围着蔚辰,而蔚辰正一边看着魔法书,一边在往一口发着绿光的锅里加着什么东西。 “你们已经开始了?”石武从楼梯上走下来。 大伙儿这才注意到他。 “怎么样,感觉身体好些了吗?”阿泽关切地问道。 “差不多好了,多亏蔚辰的灵气,这身体似乎比之前还舒畅了些。”石武活动了一下左臂,然后在虎落拖过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海面上湿气重,找个好日子大家一起刮刮背好了。”蔚辰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么一说我的确感觉最近胳膊腿儿都不太得劲。”简清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靠近阿泽的耳朵说道,“晚上来我房间给我刮刮呗!” 阿泽的小脸一下子红了,还没等他回答,蔚辰倒是先开口了。 “你要不介意,作为哥哥,我可以代劳。” “那不用了,应该没有那么严重。”简清连忙拒绝。 “好了,当着孩子们的面,你们可少开点车。”石武盯着锅里的魔药,“看这个成色,应该差不多可以了。” “都是按照你的书上记载的方法来的。牛和羊会因为朊病毒的存在而变得疯狂,用我们储备的牛羊肉喂食这些水母,再把它们熬煮成胶质,加入你之前准备好的追踪剂,让它们去到阿泽的体内找到那些邪恶的病毒。”蔚辰舀了一勺发光的液体到一个碗里,然后递给了石武。 “如果没有这些病毒就是最好的结果了。”石武接过碗,仔细观察了一下魔药,又嗅了嗅它的气味,确保魔药无误。 “我是一直盯着蔚辰叔叔做的,肯定没问题!”虎落拍拍胸脯保证道。自从之前阿泽喝下石武的魔药后晕倒,虎落都会对给阿泽的魔药格外认真。 “有我们一直看着,石武你就放心吧。”式祈作为神隐寺中修行的魔药师,对这些简单的追踪魔药再熟悉不过了。 石武点点头,然后把碗递给了阿泽。 这可是石武他们拼命带回来的魔药,阿泽没有一丝的犹豫,直接仰头就喝下了。 那些散发着漂亮荧光的魔药,滑进阿泽的嘴巴里后,便点亮了阿泽的整个口腔;很快,又在阿泽的胸口显示出了食道和胃的形状;接着,这些光芒便四散开来,顺着细胞与细胞的间隙,扩散到了阿泽的全身,直到头颅和四肢的末端。 最后,荧光消散了。 发光阿泽逐渐变回了普通阿泽。 看到这样的结果,大家总算送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阿泽并没有被那些用朊病毒做的魔药感染,对吧?”简清搂着阿泽,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石武和蔚辰都肯定地点点头。 “我之前还在一直疑惑,白灵在阿泽领养虎落的第二日就发现了虎落,是否过于巧合。知道了祭师家族的事情后,我还萌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白灵是否是跟踪着阿泽来到了帝都,而注意到虎落只是偶然。现在看来,应该是我多虑了。如果我们能这么容易检测出阿泽并没有被魔药感染,我想作为操偶师的他们应该也知道。”简清也算把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还不知道阿泽并没有被感染。”蔚辰补充道。 “不太可能。”石武摇摇头,“就我目前知道的,白灵至少有两次机会检查阿泽的身体。一次是在西岚市毕业旅行的那个医院;另一个就是在帝都,阿泽和虎落被刻尔柏洛斯所伤后住在警察医院,当时白灵就化名青禾,成了负责阿泽的护士。” “如此看来,在警察医院那次,白灵应该确认了阿泽并没有被魔药感染,所以后续的行动目标转移到了虎落身上。”简清推理着。 “只可惜,白灵已经死了,真相如何,我们或许永远不会知道。”石武感叹道。 他们的对话中频频出现虎落,这也让欧阳石虎格外地好奇,便趴在虎落的耳朵边上,小声地让虎落以后一定要把以前的故事都讲给他听。 虎落略微迟疑后,还是点了点头。 有些记忆,他并不想要回忆起来。但如果自己的好朋友想知道的话,虎落也愿意告诉对方。 总之,既然阿泽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大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天色也不早了,便都互道晚安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去了。 简清还想赖在阿泽的房间里,让阿泽给他刮背。但阿泽说着自己要洗澡,又说自己累了,把简清给推了出去,又把门反锁了起来。 这让简清很沮丧,但更多的是让他感到担忧。因为他看出来了,阿泽的面色并不怎么好。 阿泽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儿,然后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和裤子,走进了浴室之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兑!”阿泽轻轻地念道。 只见阿泽的皮肤开始蠕动着,然后化作了一滩黑乎乎的液体。这滩液体又爬到了镜子上,在镜子中形成了一个漆黑的阿泽的影像。 “辛苦你了。”阿泽看着兑魂。 “你为何要瞒着他们?”黑阿泽发出了空洞的声音,它的声音不像是自它向四周扩散的,反而像是把对话之人的意识拉入到漆黑的境域中强灌进去那般充满了侵略性。 “石武的手等着治疗,虎落的伙伴等着拯救,我不想拖累大家的进度。”阿泽微微侧身,额头上的荧光便倒映在了镜子上。 “我的主人,我虽然只在您的身体之中,但我亦能窥探到您的心灵。还有一个原因,是您害怕了,对不对?这段时间以来,数次被邪恶势力盯上的您,虽然都侥幸逃生,但总有无辜之人为此献上生命。您害怕,您的侥幸只是侥幸;您更害怕,您的侥幸无法庇护您在乎的人。” 阿泽咬住了嘴唇,没有回答。 “我可以帮你抑制住这股魔药的蔓延之势;但是,我与它同是黑暗的魔法,我无法替你解除。”兑的话语很中肯。 “或许和石武的手臂一样,用世界树的果实可以吗?” “可以,只不过,那会把我一同从您的身体里逼出去。自然,这是您的选择。” 阿泽盯着镜子中黑漆漆的自己,再次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