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武生活的村庄是在现在的灵猴国境内。那里温暖湿润,背靠月海和梦海这两个大湖,同时拥有了海量的淡水和咸水资源。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又十分适合耕种,这里可谓是当时人类的大粮仓。 前往北境战场的路途让他们走了足足四个多月。离开家乡时,还是山寺桃花始盛开,到了这北境,却已是簌簌衣锦落枣花。 在这一季有余的旅途中,子武和尼克经历了不少的冒险。刚离开城镇之时,就遭遇了奴隶主们的追杀,两人被逼到了悬崖边,尼克和子武鼓起勇气,跳下湖中才得以脱困。 等他们从湖里游上岸,才深感劫后余生的喜悦。子武把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两条项链拿了出来,这是他姐姐送给他的。他把自己那条项链给了尼克,姐姐那条项链戴在了自己脖子上,“这条项链可以保佑我们。” 尼克郑重地把项链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离开人类的地盘后,又遇到了早些年被击溃的老虎士兵组成的流寇山匪,要杀了子武这个人类泄愤,幸得尼克在里头周旋。子武也不计前嫌,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帮助老虎残部解决了困扰他们已久的瘟疫难题,这才最终获得了这些士兵们的信任和尊重。 几个老虎士兵护送他们通过了险峻的白云山地区,在悠雪湖边和他们告别了。这悠雪湖是北半球第二大湖泊,湖的西侧是渺无人烟的火焱禁区,湖的东侧便是现今的狼国和犬国的所在地。 “请沿着湖的东侧线北上,很快便能到达北境战场了。切记不要进入到火焱禁区。”一个老虎士兵善意地提醒道。 “火焱禁区里有什么吗?”子武问道。 “就像你听到的这个名字这样,是一个布满火山,炎热而干燥的地区。那里遍地是熔岩,据说还生活着一群可怕的生物。”老虎士兵回答道。 “我还听说很久以前,那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件。”另一个脸上几条刀疤的老虎士兵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家老人说有神来到了那里,将一只作恶多端的虎妖大卸八块了,吓得那些妖怪就此只敢躲在火焱禁区,不敢再来侵扰人间。” “不对,我外婆给我说的是,那是我们虎族的守护神,却被一群人类肢解了。你想想,是不是从那以后,我们虎族就再也打不过人族了。”又有一个老虎士兵严肃地说,不过在看到身为人类的子武后,他又立马收起了严肃的表情,“当然,我们还有像子武小弟弟这样善良可爱的人类朋友。” “好了,我们也不耽误两位的行程了。这个包袱里是我们为二位准备的食物和一些生活用品。就此别过了。如果回南方,记得再来白云山下看看我们哦。”老虎士兵将包袱递给了尼克,便和二人挥手告别了。 “他们真的是一群好有意思的家伙。一开始绑了我的时候真是吓坏我了。”子武看着离开的几名老虎士兵的背影,不禁感慨道。 “其实,世界上大部分人和兽人都是善良的。我也不知道这无谓的战争有何意义,除了加剧彼此的仇恨……”尼克也感慨万分。 二人照着老虎士兵包袱里的地图,一路沿着悠雪湖北上,途中还顺带救下了几个奄奄一息的狐狸兽人。在得知这几只狐狸是魔法师后,子武喜出望外,希望他们可以拿掉尼克脖子上的项圈。 可是尝试了好久后,这几个魔法师都无法把项圈取下。他们只得道歉,“对不起,我们并不精通这类魔法,恐怕无法帮助你们。” 这件事情也不能强人所难,子武和尼克自然不会怪他们。 子武把食物拿出来分给了几个狐狸兽人。他们闲聊了一阵子,知道了许多和魔法有关的趣事。原来这群魔法师是“操偶师”,他们可以操纵人类士兵在内部搞乱。不过,仅凭他们几个也无法抗衡整个人类军队。狐狸兽人的军队很早就被攻破了,他们也流离失所至今。 临走的时候,几个魔法师送给了子武和尼克一个药丸,说是可以起死回生,不过代价是,牺牲一个人的生命才能复活另一个人。 告别操偶师们之后,两人再次踏上北上的旅途。这次只走了一周多一点,他们便听到了喧嚣的锣鼓声。毫无疑问,北境战场已经近在眼前了。只不过,靠近他们的是人类的军队。若是被这些士兵发现尼克,肯定会被抓走杀掉的。 两人研究了一阵地图,决定不走陆路,而是转道丹岛,坐船前往盘古大陆最北边的北溟岛。那是一个终年冰封的岛屿,也是狼族士兵们最后抵抗之地。尼克的家人说不定就在那里。 不过,此程并不怎么顺利。整个北栀海海岸线上都有人类士兵的驻扎,他们根本无法靠近。两人昼伏夜出,躲着这些士兵,才来到了悠雪湖最北边。只不过,到那里他们才发现,他们能想到的,人类也会想到。 丹岛附近重兵把守,忙碌异常。这里是靠北溟岛最近的地方。人类士兵之前一直把狼族士兵往北溟岛上逼,正是为了最后从丹岛处发起进攻,直插狼族军营后面,与前线士兵首尾夹击,一举歼灭狼族。 “怎么办?前往北溟岛的道路全都被人类士兵控制了。”子武焦急不已。 尼克看着地图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去火焱禁区!那里肯定不会有人类的守卫。从那里通过北极海,便能到达北溟岛。” “可是,那些老虎不是说,千万不能去火焱禁区吗?那里全是火山和熔岩,去了会没命的。”子武不同意。 “但是这是我回家的唯一途径了。我既然知道了人类要灭绝我同类的计划,我就必须回去警告他们。”尼克眼神越发坚定,“只不过,恐怕要在这里和你道别了。” “唉?为什么?” “因为那里很危险,我不希望你和我一起去冒这个险。”尼克摸了摸子武的头。他已经比子武高了十几公分了,看起来就像是子武的大哥哥一样。虽然实际年龄比子武还要小两岁。 “不行,正是因为太危险了,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前往。”子武说话带着微微的哭腔,“我要和你一起去。我是你的主人,你不能违背我的命令!” “我知道,子武,你是我的主人。”尼克带着一脸宠溺的笑容,突然一把抱住了子武,把子武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口,“永远,永远……” 尼克伸出手,对着子武脖子一捏,子武便晕倒在他怀中。 尼克把子武轻轻地放在地上,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子武盖上。他站在子武身边,犹豫了一下,然后扑在子武身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子武的脸庞。他注视着子武,又俯下身,吻了子武的嘴唇。 “再见了,子武!再见了,我的主人!” …… 北溟之战,人类全歼狼族士兵。至此,这个星球上再也没有狼人这种生物。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 子武在被士兵发现后,被遣返回家了。回到家中时,一直温暖的家乡竟然罕见地下起了雪。 由于他劫走了尼克,还打伤了奴隶主的打手。那些人没能抓住他和尼克,便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洗劫一空。父亲终日醉酒,在一天晚上,不小心踏空,摔下悬崖,不幸离世了。 家中只剩下已经哭瞎了双眼的母亲。原本是村子里让人羡慕的一家人,如今却是要靠别人接济才能生活下去的可怜人。 子武挑起了家中的大梁,慢慢的,家里的日子倒也过的去了。山村里的时日过得快,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子武三十八岁了,早已不是当年的翩翩少年。由于终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他看起来倒像是五十岁的人了。 他有了妻子,也有了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若是农事不忙之时,他会带着孩子去那个山坡上,任凭他们撒欢儿嬉戏。那棵他和姐姐一起种下的桃树,已经是他的孩子一个人抱不住的粗细了。年年硕果累累之时,孩子们都会爬上树去,像两只灵活的猴子一样,摘了这甜脆的桃子吃得衣服上全是汁水。 孩子们不知道的是。桃树下,埋着一个小匣子,里头有一百只千纸鹤。这是他们的父亲在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埋下的。那天,所有的人都在庆祝狼族军队的团灭,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棵桃树下一边流泪,一边叠着千纸鹤。 又一年春天,又到了那桃花盛开的季节。这天,天一大早,就有一位邮差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件。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件稀奇事。他拆开信封,里头画了一瓣桃花,还有一串数字:。 周子武呆呆地这个数字,良久后,他发疯似的跑出了家门,一路跑到了后山那棵桃树处。有一个狼人少年正站在那里,温暖的春日沐浴在那个狼人身上,恍惚间,周子武仿佛看到了记忆中那个越来越模糊的狼人少年。 他想要拼尽全力跑过去抱住那个少年,却又害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如果是梦,就让梦再长一些吧…… 少年也察觉到了有人,转过了身,和周子武四目相对。 “尼克?” 狼人少年微微一笑,但子武觉得这笑容中有一丝的悲伤。 “您一定就是周子武叔叔吧?” “叔叔?” “尼克是我的父亲。”狼人少年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我……我带我父亲回来了。” 周子武看着少年手上的木盒,瞬间明白了一切。他哭嚎着跪倒在地上。 桃花纷纷,漫天都是粉色的花雨。 “我父亲说,他想葬在这里。这棵树下。”少年的眼中也尽是泪光,但是他一直倔强地忍着泪水。 周子武抬起头看着少年,在这容貌之中,依稀有着尼克的音容笑貌。 “父亲说,他很抱歉,当年贸然离开了……” 周子武摇摇头,“你父亲是对的。看到你,我就知道,狼族没有灭亡。他当年救下了他的族人,他的家人……” “父亲让狼族的士兵佯装失败。实际上他们全都逃到了火焱禁区。在那里不仅可以躲避人类的追杀,父亲还发现了一种独特的铁矿石,可以打造非凡的武器。狼族现在都在禁区内休养生息,我们一定会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少年说起这话,意气风发。 “真好……真好!”周子武流着眼泪笑了起来。 一瓣花瓣落在了狼人少年的鼻子上,周子武伸出手去捻了起来。少年感觉鼻尖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周子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带了铁锹,我想把父亲葬在这里。周子武叔叔,您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 两人在桃树下挖了个坑,一不小心挖出了周子武二十年埋下的小匣子。周子武取出匣子,打开一看,那些千纸鹤已经褪色了,有的甚至破碎了。他轻叹一口气,把尼克的骨灰盒放了进去,然后和少年一起用手把土一捧一捧地盖在骨灰盒上。 “曾经,我妈妈说集齐一百只千纸鹤,便能实现任何愿望。”周子武把千纸鹤连同这个匣子放在了坟前,然后掏出了火柴,“孩子,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希望我的臣民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在这颗星球上。”少年抬头看着周子武。 “你的……臣民?”周子武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喜悦的表情,“你是说,尼克,当上了狼族的国王了?你是王子?” 少年羞涩地点点头。他也没想到自己说漏了嘴。 尼克,是狼国第一任国王!是带领狼国走出绝境的传奇人物!狼国王室,自他而起! 周子武划燃火柴,丢进了匣子中。久违的火光,再次在这棵树下点亮。 “许个愿吧,王子殿下……”周子武闭上眼睛,双手扣在胸前。王子也照着他的举动做着。 当周子武睁开双眼之时,火焰还在摇曳。 在这火光之中,他又看到了那天的尼克…… “你许了什么愿望?”子武问尼克。 “我希望战争能够早点结束,人类和狼人,还有别的兽人都能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尼克笑着说,露出了他洁白的狼牙,“主人呢?” “我嘛……”子武看了看尼克,“不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啊?主人耍赖!”尼克嘟着嘴,埋怨道。 傻瓜,我希望,尼克可以一直和我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子武看着尼克,心中暗自想着。 …… “还有这个。父亲让我一定要交还到您的手上。”王子拿出了一条项链,“在战事最艰难的时候,是这条项链支撑着父亲熬了过去。” 周子武接过项链。尼克定是让人重新抛光过了,这项链看着和新的一样。他又拿出了自己胸口的那条,两条项链放在一起,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 但周子武没有收下项链,而是亲自把这条项链戴在了王子的脖子上,“它已经是你父亲的了,自然就是你的。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安。” 王子用手轻轻抚摸着项链,“谢谢叔叔。” 这个时候,有两个狼人护卫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王子殿下,我们该离开了。要是被别的人类发现我们,就麻烦了。” 王子点点头,和周子武做最后的道别,“父亲一直说,在这里的那几年,是他过得最快乐的时光。他还说,您永远是他的主人,也是他的朋友!再见了,周子武叔叔!” “等一下!”周子武叫住了王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这个给你。这是我和你父亲去北境的路上获得的魔药,可以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复活另一个人!你就要奔赴战场,或许用得到!” “谢谢叔叔。”王子接过了盒子,鞠躬致谢。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周子武最后问道。 “叔叔,我叫索恩马特。”王子回到了护卫中,“是我们北方狼族的方言,意思是,子武!” …… 又过了二十年。周子武的母亲已经逝世十年有余了。他的两个孩子也已经成家立业。 蛰伏数十年的兽人,终于向人类发起了总攻。鼠国居民先是在人类居住的城市散布了一种致命的病菌,让黑死病在人类世界中爆发。人类开始一批一批地死亡。剩余的人类也难以抵挡突然杀出的狼兽人和虎兽人。人类由盛转衰的时刻降临了。 在这场战争爆发之前,索恩马特王子派人来到这个村庄,为周子武一家奉上解药。并且告诉他们,一场恶战即将开始,让他们赶紧前往精卫大洲避难。 只可惜,长年的劳作,让周子武的身形早已佝偻,膝盖也经不住长途奔波。他想了整整一夜,最后决定让自己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还有孩子的孩子,前去避难。 家里能够变卖的东西都卖了,全做了他们路上的盘缠。 妻子不愿,孩子们也不肯丢下自己的父亲。于是,在一个深夜,周子武独自离开了家。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四处找寻无果,妻子只得含泪带着家人前往精卫大洲。 见到人去楼空后,周子武才独自一人从森林中出来。他拖着年迈的身躯,在那棵桃树下盖了个茅草屋,守着尼克的坟墓。 惯听春去秋来雁,不管朝南暮北风。 这几年间,耳边偶尔能听到的消息都是人类节节败退的惨状。若有逃难路过茅草屋的人,周子武都奉上一碗热粥,几根咸菜。除此之外,他也帮不了任何忙了。 直到后来,再也没有人类生活在这个村庄。一群兽人大军驻扎了进来。他们搜寻着每一处角落,试图把藏匿的人都赶尽杀绝。 村子里搜完了,他们便搜山里。很快,一支老虎士兵包围了周子武的茅草屋。周子武照例打开屋门,给这群“远道而来”之客摆上了清粥。 “老头儿,你不怕我们吗?”一个年轻气盛的老虎士兵诧异于周子武的举动。 “那你们就不怕我吗?”周子武佝偻着身子,摸索着房门口的一条板凳,坐了下来。 老虎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认为有诈,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还有谁躲在山上?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们就饶你一命。”一个士兵恶狠狠地说道。 “咳咳咳!”周子武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带血的浓痰,“小伙子,你看我这命,还能撑几天?” “少跟他废话。直接上火箭!”一个士兵根本不愿多说废话,拿起一支箭,点燃了箭头上的油布,便射到了周子武的茅草屋里。 这茅草屋瞬间就被点燃了。火焰还窜到了桃树上,将这棵活了几十年的树也一并点燃了。但是,周子武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坐在板凳上,端着碗清粥慢悠悠地喝着。 直到大火将他也吞噬了进去。 …… “我的主人,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在这里等你等得太久了!”尼克看着周子武,笑着扑了过去。 “你还是那么身强力壮。但你看看我,老得不行了。我这身子骨呀,你再用点力就得散架咯。”周子武看似在埋怨,但爬满皱纹的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 大火过后,老虎士兵们只在废墟中找到了周子武烧焦的躯体,以及一根熏黑的项链。 人类在盘古大陆上的命运,也如周子武一般,被一卷殆尽。一百多年后,这片大陆,重新被兽人们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