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中一片寂静。 往日系统跟池羽说过的话,此时在沈晏舟脑海中浮现,与此时小鼠说的话重叠。 “之前有个系统带着宿主进入这世界,信号断裂失联了。” “总局认为是发生了意外,那个系统跟任务者在那时候死了。” “这种事属于不可抗力……” “我们是第六个,也是第七个,那个世界崩塌后失联的任务者,也是池羽。” 他眸中惊疑与愕然来回交织,最终嘴唇颤动着开口:“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鼠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作为书中人物,只有你觉醒了自我意识,沈晏舟,你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他当然想过。 前五世轮回的时候,他总在想这个问题,但结果一无所获。 直到池羽来了,他才怀疑是不是天道做了什么,但依然看不破真相。 “我曾经跟池羽说过世界起源的事。” 小鼠随意捡起一根破败的树枝,在地上画了本书:“总局选定一本书注入源能量,来拓宽书的维度空间,形成小世界,生出自主意识,同时书中的一切也会随之活过来,并产生核心人物。” “这个自主意识,总局称之为监管系统,也就是你们说的天道,它负责确保本界正常运营。” “世界运行的时候,剧情里的核心人物会在成长过程中产生新的能量。” “此时系统带领任务者进入世界,以做任务的方式收取这些新能量,带回总局。” “这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毕竟没有总局,小世界都不能运营,但很遗憾,你们的天道并不是这么想的。” 说这话的时候,小鼠叹口气:“它觉醒了自我意识之后,不打算让总局收取能量了。” 这本来会是一个非常顺利的任务。 原作者因为排位连跪十六局把书写崩了,总局派它们来修正世界线,只要沈晏舟成功当上仙帝,新能量也就到手了。 但天道选择了让沈晏舟觉醒自我意识,杀掉外来任务者与系统。 这样一来核心人物产生的所有能量,就只会堆积在这方世界里。 “更要命的是,你杀了前五个系统,它们爆炸后的能量也被天道收用,它越来越强了,能关闭通道,拒绝与总局交涉,从而成为独立世界。” 沈晏舟瞳孔一震。 原来如此…… 难怪他可以带着记忆一次又一次的转生,能听到系统与攻略者的对话。 小鼠黯然神伤。 它已经好久没有回过总局了。 它好想朋友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它们,一起吃时光糖果。 不过眼下大事要紧,其余的先放一边。 小鼠吸了吸鼻子:“在天道的预想里,你本来该杀了池羽跟我,没想到你真的喜欢上了她,所以它亲自出手对付了池羽。” 沈晏舟呼吸微滞,字句晦涩:“池羽她……怎么样了?” 小鼠回望身后的无渊。 那是一段绝望的日子。 “伸手。” 他迟疑了一瞬,到底是依言照做。 它将爪子搭在了他的指尖,隐隐有微光泄出。 沈晏舟只觉得眼前一晃,原本漆黑潮湿的深渊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头顶的天光大亮,刺的他下意识皱眉闭眼。 他适应了片刻,才缓缓睁眼看向周遭。 入目之处,一片荒凉。 草木枯萎,溪水断流,原本高耸的山体塌陷在地面,烈阳高照,大地干涸得像鱼鳞一样,只余无穷无尽的砂石和砾石。 天边暗鸦飞过,声音嘶哑,一声声凄厉又惨然,像在绝望的求救。 这儿是…… 太墟宗,玄阁。 布景都被毁了,地面的猩红触目惊心,人的残骸随处可见。 沈晏舟心里一紧。 他顺着山阶往上走:“池羽!” 路上的血好似涓涓细流,他的脚步快了些,衣袍角都溅上许多,却未有丝毫停顿。 沈晏舟未曾看见任何活人。 记忆中繁盛的太墟宗,在此时凋零了。 那些曾与他打过照面的同窗,尽数成了死尸。 他生怕池羽也在其中,踉跄着走到顶峰之上,前方台阶上站了个人,背影很熟悉。 沈晏舟先是一惊,而后松了口气:“师兄,你……” 砰然一声。 面前的陈北亭轰然倒地,面上还带了泪痕。 他的心口处寒光闪过,剑锋上的血缓缓滴落在地。 沈晏舟愣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去。 少女手执长剑,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她的眸中不复往日的灵动,只余幽暗,黑漆漆地像是一摊死水,说话时没有丝毫语调起伏:“修士?该死。” 眉心的黑气缭绕,说明她已然入魔。 在她身后,都是曾经的良师益友。 江九鸣,孟远霜,王十一,还有寂玄,南华真人,冯长老…… 他们的尸体被砍得支离破碎,堆砌在一起。 掌门被六柄剑钉死在石壁正中心。 太墟宗彻底完了。 而覆灭它的凶手,就在他面前。 看着那指向自己的剑尖,执剑人陌生而又无情的眼神,沈晏舟的心仿佛被锯子一点点拉扯,锐利的疼痛将他整个人都要剖开:“池小羽。” 回答他的,是她往前送的剑尖。 上面带着陌生气息的磅礴灵气压制了他,他反抗不了,也不能反抗。 衣衫与皮肉被刺中的声音就在耳边,沈晏舟却顾不得那些,话语中带着倔强:“池小羽,是我,我是舟舟……” 这句话未曾得到任何回应。 他像是堕入深不可见底的冰窟一般,通体生寒。 那剑尖又往里刺得更深,沈晏舟口中溢出鲜血,再无言语。 看着那只握着剑锋,流出鲜血的手,池羽没有任何波澜,自言自语:“怎么杀不死呢?倒是跟那些货色不一样,带回去做成傀儡好了。” 她毫不留情地把他踹到一侧,用术法捆住,兀自提剑下山。 沈晏舟想要跟上去,却只能无力倒下。 那身影映照在他眸中凝结的水汽中,朦胧而又模糊。 便是这一刻,天旋地转。 他好像掉进了尸山血海中,周遭是同窗们的尸体,跟临死前恐惧的哭喊,最后浮现在眼前的,是那个人淡漠的眼神。 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池小羽。 但确实是池羽。 一切哭喊声归于平静。 耳畔的话语逐渐清晰,却无比残忍冷漠,他并不熟悉。 “我对你的恩赐,不是让你同旁人一道来背叛的,你想做仙帝普渡众生,那就要有人来当魔尊屠尽天下,成大事者,杀师杀友不过尔尔,这点池羽做的比你果断。” …… 周遭又开始吵闹起来。 这声音吵得沈晏舟头痛欲裂,脑中一片混沌,身上也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但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是数千正道子弟。 在他身后,是重伤的池羽。 她还是那般淡漠表情,没有丝毫情绪。 大雪茫茫,将山谷笼罩,身后魔宫巍峨高耸。 沈晏舟的头脑朦胧,但却极其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他要保护池小羽。 手中剑发出铮铮之音,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人的质问。 “沈晏舟,这妖女屠了太墟宗满门,连寂玄长老跟陈北亭都死在她剑下,无情无义,其罪当诛!” “快些让开,太墟宗仅留你一脉,我们不想杀你。” “沈晏舟,你清醒些,亲手杀了这妖女,为你师尊报仇,告慰太墟宗弟子在天之灵,如此回归正道,方能飞升成仙。” “既然你下不了决心,那就由我们来诛杀她!” 杀了她…… 杀了池羽…… 修士们攻上来之际,沈晏舟的剑光在一瞬间横扫了整个山谷。 所有的规劝话语在这一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惨叫与咒骂,浓重的血染红了地面,与雪泥混在一起。 执剑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挡在池羽身前,血肉被利刃刺破,骨骼被法器打断,他也不在乎,无情而又干脆地收割性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茫茫的大雪遮掩了尸体,沈晏舟的剑刃也终于断了。 他踉跄着走到池羽面前,想要将她抱进怀里:“没事了,池小羽,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但她茫然地望着那些死尸,却只把他推开,眸中终于有了情绪,声音嘶哑:“舟舟,是我亲手杀了师兄,师父,还有远霜跟江九鸣他们,我是罪人……” 那双眼中沁出泪水,痛苦、自责与绝望仿佛掩埋在深厚冰层之下,注定无法疏解。 沈晏舟红了眼眶:“池小羽,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的错。” 他想要安慰她,然而只不过一瞬间,池羽眸中的情绪飞速消散,又被漠然麻木取代。 她以首叩地,声音冷静,足以让他听清楚。 “修士已尽数歼灭,祝贺尊上,从此一统天下。” 身后的魔宫里,传来妖兽与魔物兴奋的嘶吼,他们纷涌而出,跪在地上高呼尊上。 沈晏舟手上染满了鲜血,身体微微颤抖。 魔尊么? 原来,他还是走向了既定结局啊。 顷刻间画面崩塌,再抬眸时,他被玄力化作的锁链,刺穿各处骨肉,困在某处无人之境,无法动弹。 那道声音近在咫尺,这次带了万分的不理解与困惑。 “你想要池羽一直留在你身边,我成全了你,她彻底成为此界中人,再也回不去了,还是你这个魔尊最忠诚的下属,眼里从此就只有你。” “这么好的结局,你为什么还不满足,要要同我作对呢?” 他沉默着,只泪水往下落。 池羽不该是这样的。 那只是个被抽掉所有情绪与思想的傀儡。 他宁愿她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再不相见,也不要她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都是我的错,该死的是我。” 他无力低喃着。 如果池羽从来不认识他就好了。 如果他早点告知她真相就好了。 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的生机一点点消散,直到最后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