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中时不时传来犯人的哭嚎。 方固和孟青被关押在最里边的两间。 这是他们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至于樊姨娘则和其他几个和她一样的人,关押在一处。 这些都是天神教请来的毒医用秘术做下的好事。 要想复原,是没有可能了。 “孟少主这回是在下连累你了。” 方固盘腿坐在稻草铺成的榻上,靠着墙壁,虽有一点狼狈,但看上去并不慌乱,语调甚至有些轻佻。 两人的牢房面对面,隔着铁栅栏就能看见。 孟青闭着眼睛,没有理会方固这个不走心的抱歉,过了许久才问道:“她变成那样,到底是谁的主意?” “你说樊氏?”方固明知故问道。 他看着对面的孟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孟青垂了垂眸:“想要一句真话。” “真话吗?谁把她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如果我告诉你,是她自愿的,你信吗?” “你什么意思?”孟青闻言微愣,明显是不信的。 方固取了根稻草,在手上编织着什么,缓缓开口:“她是为了活下去,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你,所以甘愿变成这样,被孟夫人折磨若非如此,孟夫人还会留她性命吗?你可能不知道吧,樊氏,本就是早年间,天神教安插在孟府的细作。” 只是樊氏被天神教安插在孟府的时候,天神教还是由庆王的势力做主。 刚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荆州各大户中埋下钉子。 孟青听到这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孟青对樊姨娘并无什么太深的印象。 而这些年,每一次孟夫人想要针对他,而被阿姐阻拦的时候,约莫就是樊姨娘替他承受了孟夫人怒火。 孟青微微握拳,浑身都在颤抖,而后抬眸,问了方固一个问题。 “你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这句话可把方固给问笑了。 “你堂堂孟氏少主,竟然能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你学做生意,继承孟氏家业是赚钱,天神教也是赚钱,又有什么不同?孟青,你是个好命的,有人在前面给你撑着,但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好命。” “那你,可料想到会有今日?”孟青问他。 方固动作熟练,很快就编了个草蟋蟀。 不等他再回什么,不远处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不多时,孟青就看到了向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戴迎璋。 直到看到跟在戴迎璋后面的人,孟青才紧张起来。 “小山姐,你带我姐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是我受天神教威胁,藏匿罪犯,和孟家没有关系,我姐姐她不知道!” 孟茴看着他,脸色略微有些苍白。 “阿青,是我求小山带我来见你的。” 戴迎璋看着这姐弟二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孟茴道:“孟姐姐,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若要说什么,还需抓紧。” 孟茴微微颔首,略带了些许抱歉:“小山,给你添麻烦了。” 戴迎璋叹了口气,还是挤出了个笑宽慰她。 明明孟家和天神教互相敌对,按理来说,天神教倒台,曹家跟着垮掉合情合理,只是孟家怎么会也跟着沦落? 仅仅一天的时间,孟老爷和孟夫人双双亡故,孟青下狱 戴迎璋到底是朝廷官员,在大是大非上只能秉公办理,只是有她看顾,孟青在牢里能过得好些。 至于如何处置,就不是戴迎璋能决定的了。 戴迎璋说完便出去了,给这姐弟二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临走前,也没忘了威胁方固。 “如今你身处大牢,最好老实一点。” 方固也是识趣,勾唇道:“戴将军放心,一定。” 这边等戴迎璋出去,孟青反而沉默下来。 “事已至此,阿姐不该来的。”孟青垂着头,嗓音微哑。 没有责骂,也没有什么痛哭流涕,孟茴没有理会孟青的话,只在牢房门前缓缓蹲下,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现在夜里还凉,被子要多盖一床。你呀,自小就挑食,这些糕点别省着,等吃完了,再给你送来。” 孟茴带的东西很多,吃的喝的用的都备齐了。 孟家大小姐是荆州的传奇,叱咤生意场,撑起孟家的一片天,可对家里人,总是温柔的。 尤其是孟青 刚刚孟茴说话的语调,和平常关心他时无异。 孟青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抱到了孟夫人房中。 那时候孟夫人还不知道以后会有儿子,当他是儿子,可又不像。 更准确的说,孟夫人房里的人,全都当他是一只宠物。 不算虐待,只能说是戏耍。 孟夫人呢,寻常时候对他还好,可是经常笑着笑着,就会发脾气总是好一阵歹一阵再好一阵 只有孟茴这个大姐姐,是真心待他的,将他抱在怀里,哄着他,喂他糕点。 总是说,以后姐姐护着你。 有时候,孟青觉得,姐姐更像是母亲。 只是孟茴大他许多,孟青会跑会跳不久,她就出嫁了。 家里面,又只剩孟青一个人面对孟夫人的忽好忽坏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阿姐所嫁非人,所谓的姐夫,更是和畜生无异 阿姐受了很多苦,他呢,自从孟天赐出生后,彻底成了孟夫人的眼中刺,直到阿姐和离归家,日子才好过些。 以前看阿姐辛苦,他总说长大后,要帮着阿姐打理家业如今看来,也要食言了。 孟茴将事情一一嘱咐好,才抬手拍了拍他的额头。 “好了,你是孟氏的少主,无论何时,都要打起精神。外面的事有阿姐。” 听到这里,孟青猛地抬眸:“阿姐你是什么意思?” “阿姐答应你的,会一直护着你,直到你成为孟氏的家主,绝不会食言就算倾尽家财,阿姐也一定救你出去。” 阿姐一定救你出去 这边姐弟情深,那边的方固听到这句,却微微抬起了头。 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因为这句话紧张万分的孟氏少主,以及孟家大小姐那依旧挺着的脊背。 方固捏着手中的草蟋蟀,不自觉用力 孟茴走后,孟青一直惴惴不安,吃了些孟茴带进来的糕点,直到深夜才睡去。 然而这一觉,孟青睡得格外沉,沉到有人开了对面的牢门,都没听见。 “方先生,我是来救您出去的。” 方固睁开眼就看见来人一身衙役打扮,手中拿着的,是天神教细作的令牌。 方固看了眼对面的孟青,忽地笑了笑:“你觉得,我和那小子一样,这么好骗吗?” 那人倒也不意外,似是早有准备,从怀中拿了块玉珏,递给方固。 “方先生瞧瞧这个就知道咱们在衙门的人不多了,这回为了救您,几乎用尽了,还是今夜大雨,我和别人换了班,才有这个机会。” 果然,方固在看到玉珏的那一刹那,脸色微变,笑意也敛了下去。 方固缓缓起身,那人知道,这是相信了他。 只是走到门口,方固指了指对面的孟青。 “他呢?” “上面没说。” “方先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句,方固没再看孟青,而是一路随着这名“衙役”来到州府衙门一处废弃的院落,一路上躲避着巡逻的士兵,从这边直接翻了出去。 走出一条街,早就有马匹等候。 “方先生,主上说了,您骑着马,直接到渡口,那边有船接应,一路北行,先去西秦暂避风头。” 此时大雨滂沱,连人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这“衙役”一边大喊,一边牵马,丝毫没有注意到隐藏在黑幕中的男子,忽地唇角微勾,下一瞬,匕首直接穿过胸膛。 天空中惊雷乍响,“衙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胸膛,方固已然收了匕首。 “对不起了。” 一个人的逃亡路线,怎么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呢? 雨夜杀人,一点声音都传不出去,这一点,没人比方固更了解。 他看着人倒下没了气息,才收回眸光,继而翻身上马,只是他走的是另一个方向。 方固一路狂奔,路上几乎无人。 直到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打着把油纸伞,站在雨中,似是在等什么人,那伞上画着的,是幅田园山水画。 油纸伞慢慢倾斜,这才露出一张女子的脸庞。 她穿的衣裳,和之前去牢里时一般,背脊挺得笔直。 方固愣了半晌,才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他看着女子脸上温婉的笑容,也噗嗤一笑,只是笑里,多了些许复杂。 方固擦了擦脸上的血水,轻轻开口唤道:“嫂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