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可能,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心意,而是在质疑你的能力?你想想,单单就是这一路,若不是三姑娘提前请了个护卫,你能护住她吗?” 苏世通:“。” “你说什么?”苏世通攥住齐岩衣领的手,不自觉微松。 “二公子,出了帝都,再出大魏,你就只是个连身份家世都不敢公之于众的普通人。你之前官位颇高,是因为苏国公府,也因为在一众世家子中出类拔萃。” “但实际上,论文,你比不上寒门学子;论武,你连我都打不过。你擅于弄权,但以后无权可弄。你没有当过庶民,自不会知道庶民的日子如何过。” 说到这,齐岩语气微顿,只是接下来的话更加毫不留情。 “如果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西秦的世家贵族之乱尤胜大魏曾经,以月团儿的容貌,哪怕如今已有遮掩,也难逃被人觊觎。到那时,你能挡住几个人,你的胸口能挡住几刀。怕是到那时,你这个同胞哥哥,反而会成为她的软肋你想叫她受人欺负,再度为人妾室吗?二公子,当初的借口,现在已经不好用了。” 齐岩每说一句话,苏世通的脸色就会白上一分。 “异国他乡”这四个字,其实没有他原先想地那么简单。 不同的习惯和风俗都是小事,最怕的是人 苏世通在最高处站过,他结识的还算是世家子中比较争气的一拨,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世家豪强的阴司。 要说西秦和大魏当真算得上是一对难兄难弟,往上数三代,都在走下坡路。 原本先帝带着大魏走了个大斜坡,但综合起来,西秦的国力要胜于大魏。 但若要论运气,西秦就不如大魏了,大魏虽然前几代时运不济,但苍天不亡,先出了苏国公,又有元德帝。 创业难,败家容易,到了今时今日,正处于旧贵族没落,新贵族还没起来的时机。 若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如今已经是近百年来最好的日子了,而西秦,现在还乱地很。 只是庆王世子说话是真难听 他旧事重提,叫他又想起了月团儿刚出宫那会儿,庆王世子问他“是不是错了人”,苏世通回了句“都是妹妹。” 人就是这样复杂,苏世通可以为了自家小妹挡刀,但是在苏夕和月团儿之间,又选择了牺牲她。 借口有很多,为了苏家,为了大房,为了母亲的期盼,需要牺牲一个人。 苏国公的决定违逆不得,但关键是,他那时也没有尝试过去违逆因为真正要算计月团儿的,正是母亲本人。 又正值苏贵妃不久前离奇暴毙,他们都在赌,但同时也都做好了月团儿未来或许会和苏贵妃一个下场的准备。 怎么形容这种行为呢? 约莫就是先将月团儿置于虎口,再然后,这些将她置于虎口的人,又豁出命去救她,再然后,这些人就变成了她的救命之人。 这世上,约莫只有庆王世子在心底,并没有为苏世通挡的那一剑而十分感动。 在齐岩眼中,苏世通才是苏家大房的既得利益者,月团儿输了就是她一个人,月团儿若是赢了,他得好处,不用苏世通去想,赵夫人早就为他想好了。 若是没有这个缘由,月团儿或许不会入宫,不会夹在世家和皇权间,不会被苏太后过分关注,更加不会认识顾昭容苏世通也就没有什么挡刀的必要了。 听起来像是因果循环,但在庆王世子这儿道理很简单,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好人,和苏世通所谓的友情也出于算计 若不是因为月团儿,他在安定寺就算真地死在大火里,也就死了。 齐岩也并没有多在乎是对是错,他只会从那个小姑娘的利益出发去考虑。 就像现在,他说这么多戳苏世通心窝子的话,也是为了她。 毕竟,因为苏家,就连月团儿自己努力经营,换来的那份安稳,又被毁了。 苏世通的手彻底松了,最后看了他一眼,眸中已经没了初时的愤怒。 他在认真想齐岩的话,在考虑自己的能力。 他现在的能力能不能在异国他乡保护好自家小妹 还有,自家小妹,是不是觉得他是负累,亦或是和庆王世子说地那样,她从未放下心结。 所以不想和苏家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这个同胞哥哥亦不愿意再生活在一起,有过多交集。 对于月团儿来说,没有苏家人的地方,才算是自由吗? 当然,这些只是苏世通的猜测,但仅仅是猜测,就足够叫他心中升起悲凉了。 直到苏世通离开,齐岩才终于泄了力,继而就是一阵猛烈咳嗽。 小宇子急忙拿了一粒不久前苏家三姑娘送的药丸。 显然,柳大夫替宸妃娘娘调养身体,要比对庆王府尽心地多,当真是用尽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这药虽和齐岩的病症不对症,但也能稍稍减少一些痛苦。 “主子,你说二公子会想通吗?” 让一个可以说曾经也算是天之骄子的世家子,去接受自己成了累赘这件事,确实也够打击人的。 当然,就凭着苏世通这段时日的无礼和发难,小宇子心里半点同情都没有。 更何况,这也是现实世家子跌落凡间,除了能给苏家三姑娘挡刀外,实际作用甚至比不上一个护卫。 真要再为苏家三姑娘挡一回刀,依照苏家三姑娘那个性子,这辈子都得被困在局中了。 \"无妨。\"庆王世子淡淡开口,又接着道:“准备好麻袋就好。” 小宇子:“。” 实则,苏世通没用上麻袋,冷静下来,自己就想通了。 第二日,找上阿朝的时候,阿朝看着略有些别扭的二哥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他更加别扭道:“月团儿,你说的那事,二哥哥同意了,但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阿朝:“。” 十五:“。” 十五心里想着,二大爷你冷战的这几日,你家小妹连包裹都已经收拾好了,都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行程了。 你这时候说同意或是不同意是不是晚了点? 幸而,苏家三姑娘没有十五那么刻薄,听到这句话,小唇角微翘,规划归规划,但她当然希望自家二哥哥可以给予支持。 “二哥哥你说。”所以,小姑娘说起话,格外轻快。 她这副小模样,叫苏世通觉得之前反倒是自己无理取闹一样。 苏世通稍微咳了咳,看着自家小妹道:“第一,在大魏境内,若遇到那日水匪一样的事,你不能再像那日一样出头,就算有对策也不行,必须躲得远远的。对了,别再说你熟读兵书了!” 阿朝:“。” 阿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很痛快地就点了点小脑袋。 苏家三姑娘是个胆小的,平日里,这样的事躲还来不及呢。 她比任何人,都要宝贝自己的小命。 苏世通看她应允,又说起了第二条:“第二,你身边需要有护卫,凡事不能落单。第三。” 说到第三条时,苏世通语气微顿,默了默才道:“第三,若是有父亲母亲,亦或是大姐姐和夕姐儿的消息,无论好坏,小妹别忘了写信告诉我。我先去西秦探路,等一切安排妥当,你再过来。” 阿朝微微一愣,看着自家二哥哥说到第三条,有点局促的样子,莞尔一笑道:“没问题,我会给二哥哥写信报平安。” 苏世通看到自家小妹的杏眸亮了一个度,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想着昨日庆王世子说的话于他而言,自然是西秦要更安全。 但若要带上月团儿一起“摸黑”前行,也是一种冒险。 毕竟就算苏世通曾在朝为官,对西秦的了解也不多。 他考虑着,还是别强迫自家小妹了,他先去西秦探探路,等置办好了产业,宅院,立下了根基,再叫自家小妹过去。 苏世通看着自家小妹,稍稍抬手,在她的小脑袋上面揉了揉。 兄妹俩即便是很小的时候,也嫌少有这般亲昵的举动。 除了苏家三姑娘将自己养地胖乎乎的时候那时候,倒是当过一段时间,哥哥姐姐们的玩具。 大眼睛,白白嫩嫩,软软糯糯的小胖纸谁不喜欢呢? 苏世通不知想到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揉了揉。 然而下一瞬,就瞧见自家小妹突然抬起杏眸,略带点疑惑地看着他,而后,给了他一个拥抱。 苏世通:“。” 被夕姐儿拽着胳膊要这要那,苏世通早就习惯了。 但月团儿却很少有撒娇的时候,当然,或许是小姑娘心里觉得撒娇也没用。 “二哥哥,咱们在离开帝都之前,大姐姐说,让咱们好好活。二哥哥,你别忘了,无论到哪儿,都要好好活。” 小姑娘的声音小小的,鼻尖微酸,但依旧带着笑意。 苏世通听着这句话,轻轻拍了拍自家小妹的肩背,也露了个笑:“好,咱们都好好活,总有相逢的那一日。” 阿朝点了点小脑袋。 这个时候,兄妹俩谁也不知道,此次分别,天各一方,即是永别。 这辈子,苏家这对兄妹俩,再也无缘相见。 后来,西秦一个州府的小商人,每每见到从大魏过来的客商,必定要打听一番大魏皇室的消息。 据说,这位小商人原就是大魏人。 后来的后来,小商人在西秦混地风生水起,娶了妻室,还有了一双儿女。 当然,他也遇到过危机,在商场浮|沉,经历了西秦多回政变带来的风险。 落魄的时候,卖掉了大宅子,翻身之后,又再买回来。 可是这个人,无论是好是歹,始终心态稳定,不曾洋洋得意,也不曾颓废绝望。 没人知道,那是因为他曾见过这世上最繁华最绚丽的人和事,早就在弱冠之年,经历了人生从天堂堕入阿鼻地狱。 而他的人生,在那时就已经结束了,又从那时得到了重生。 再打听到故人的消息,已到了中年。 外面战火纷飞,家里的生意不大不小,过了巅峰,但也没沦落到低谷。 一日,他站在街两旁。 长街中央,丰神俊朗的少年立于马上,一身银白铠甲,意气风发,却又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像他曾效命的那位君主,像他多年前已经过世的祖父,还像他一直惦记的妹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真到了离别这一日,心里还是不舍得。 尤其是船夫,已经开始在船上贴“福”字了。 偶尔经过渡口,也能看到顽皮的孩童,成群,忍不住诱惑,提前去放过年的炮仗。 只是这时候放,一个个的,都十分抠搜,放地多了,过年那天就没了。 离过年,也只有两三日了,但于他们几人而言,这般合该家家户户团圆的热闹景象,倒是给离别又添了一点愁绪。 再往北,水面都结冰了,阿朝和十五打算坐船返行。 而苏世通和庆王世子,只能走陆地了。 这会儿仗刚打完不久,庆王虽死,但到底盘踞北疆多年,这时候去北疆,他们暂且是安全的。 “那边是不是就是雪神山?”阿朝看着远处一座连绵的雪山,轻声问道。 这一句,问地自然不是苏世通。 “是,翻过那座山,就是真正的北疆了。”齐岩望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缓缓开口道。 命运弄人,苏家三姑娘说长大后定要来北疆看一看,是真地只能看看了,好像永远都差了那么一步。 苏世通又交代了自家小妹许多话,大多都是表达不放心,叫她千万珍重, 以及互相联系的方式。 当然,也没忘了“十五”。 这个时候的苏世通,可不敢在十五面前摆谱了。 那语气殷切的,叫十五都有些受宠若惊。 反倒是齐岩,只是瞧着,并未多说一句话。 看上去,仿佛心情还不错似地。 “三姑娘,别忘了咱们说定的。” 阿朝冲他一笑,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