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贵妃上回在安定寺去过光明殿的事儿,宋姑姑还记得。 当日宸贵妃说地便是,见陛下为帝都时疫劳心费神,所以特地单独去光明殿为陛下祈福。 加上她又募捐了不少银钱,一时间,倒是赢得了个好名声。 “宋姑姑可要一同前去?”这回,阿朝直接看向她,主动问道。 宋姑姑微愣,下意识应了声是。 应完声,就见宸贵妃也没说什么,貌似是真心实意而非客套,昳丽的小脸带着浅淡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 宋姑姑虚扶着阿朝的胳膊,认真履行着碧桃和碧柔的活计。 两厢相识许久,因着立场不同,从未深交。 今日还是头一回,宋姑姑离宸贵妃这般近。 也是奇怪,理智上,她将这个小姑娘往坏地地方想,但这般靠近,又着实感受不到她有什么坏心眼。 怎么说呢,就好像陛下宠爱的宸贵妃,不该是眼前这个人。 又或者说,她和这座宫廷,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远着的时候瞧不出来,靠地越近越能真切地感受到。 从禅房到光明殿有好长一段路。 安定寺原是前朝皇帝所造,为求长生,四处景致格外考究。 宋姑姑时不时地瞧一眼身后的木箱子,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一句。 “是贵妃娘娘为陛下抄写的佛经和一些供奉的糕饼果子。”小桔语气中仿若有点自豪。 听到是佛经,宋姑姑嘴角微抽。 宋姑姑有幸瞻仰过宸贵妃的墨宝,那经文抄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只只小蚯蚓呢。 当然,比她家皇后娘娘,是远远比不上的。 宋姑姑心里那般想,但面上不显:“贵妃娘娘待陛下当真是一片真心,令人动容回头,奴婢便禀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定然也会欣慰的。” 阿朝:“。” 皇后欣慰什么? 阿朝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瞬便了然了。 对于一朝皇后而言,后宫嫔妃都不惹事,安分守己,便算是欣慰了。 宋姑姑没有直言,却又处处透着尊卑之别。 阿朝正想着心事,宋姑姑又唤了她一声。 “贵妃娘娘。” “嗯?” 宋姑姑看着阿朝,犹豫了半晌,还是笑着道:“贵妃娘娘不知道,后宫嫔妃中,皇后娘娘与陛下一样,都是偏着您的每回提到您,那都是赞不绝口。” 阿朝闻言,微微一怔。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替秦皇后收服“小弟”? 若真是收服小弟倒也没什么 可是阿朝听到这话,莫名有点别扭。 别说贵妃娘娘了,就连小桔这个旁观者都听地有点不舒服。 偏疼有长辈对小辈,也有夫妻间的,皇后偏爱贵妃这算什么? 只能说,宋姑姑潜意识里,没有将自家娘娘和皇后放在同一水平线上。 但偏偏,这话说地,又叫人挑不出错来。 又或许,宋姑姑并没有恶意,相反的,是在替秦皇后释放善意。 毕竟,她阐述的是事实,可有一种事实,会让人不舒服。 宋姑姑也看得明白,如今皇后娘娘地位还算稳固,秦国公过世,陛下虽没有施恩让皇后娘娘回秦国公府吊孝,但该有的,也没少。 想开了,皇后娘娘的性子外加年岁,也确实是过了争宠的时候。 但宸贵妃不同,犹在花期,有恩宠却无子 说到底,她们的战场已然不同,谁又能保证等她过了二十五,过了三十,恩宠还在不在? 要是真地再来个顾昭容,再来个苏贵妃,那才叫人受不了。 阿朝沉默地走完后半程,没有理会宋姑姑的“善意”。 一行人到了光明殿门口。 阿朝抬头看了眼天空,今日是个好天气。 “小桔随我进去就好,其余人候在外殿。” 阿朝微微垂眸,又补了一句。 “本宫要虔心礼佛,若非本宫传唤,任何人不得搅扰或是在外喧闹。”这句话,阿朝语气微重。 说罢,才进到殿内。 宋姑姑守在外面,寻人去给秦皇后递了个消息,说明了宸贵妃到了光明殿。 一刻钟后,小桔出来了,手上还捧着许多糕点。 周侍卫长想问点什么,但想到刚刚贵妃娘娘的吩咐,还是忍住了。 倒是小桔,脸上带着笑,压低声音道:“这是供果,可以保平安,娘娘叫我出来分给大家。” 宋姑姑顺着缝隙往里瞧了一眼,但什么也没瞧见。 “贵妃娘娘在里头可好?” 小桔将供果分了下去,自然也没有漏掉宋姑姑。 “娘娘正在里面抄写经文对了,娘娘说了,请宋姑姑放心,不会耽误下午的祈福仪式。” 说完,小桔便又进了殿内。 众人也都没多想,吃着贵妃娘娘赐下来的供果。 光明殿内,阿朝跪于佛前,听到动静也并未回头。 “供果都分下去了吗?”阿朝轻声问道。 “回娘娘,都分下去了。”小桔低声道。 阿朝闻言,微微颔首。 过了会儿,才从面前的果盘里拿了块糕饼递给小桔。 小桔见状,赶紧欢喜地接下。 “多谢娘娘!” 阿朝:“。” 小桔可没有注意到,自家娘娘望着自己的眼神,带了些许歉疚。 秦皇后用罢午膳,有些疲累,小憩过后才听到宸贵妃去了光明殿的消息。 秦皇后闻言倒是没说什么,揉了揉眉心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后娘娘,距下午的仪典,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伺候在秦皇后身侧的红袖回道。 秦皇后微微颔首,浅饮了盏茶后,脑中渐渐清醒过来。 接过红袖递过来的绢帕,拭了拭唇角,方道:“时辰还早,陪本宫出去转转。” 红袖立即扶着自家主子起身,脸上带笑:“今日天气好,娘娘合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秦皇后嗯了声,不知想到什么,又道:“等回来的时候,去瞧瞧贵妃和宋姑姑,正好一同去仪典上。” 午后阳光和煦,安定寺四处可闻念经诵佛之声。 没人注意到,光明殿后院偏角的一个“小太监”,正在哼哧哼哧地爬树。 秦皇后在寺中转了一圈,便径直去了光明殿。 一抬眼,就看到坐在廊下,歇息等候的宋姑姑。 兴许是上了年纪,用过午膳又晒着太阳,宋姑姑在宸贵妃进去祈福没多久,便觉得有些神思困顿。 看这边有侍卫们守着,难得躲了个懒,坐到了廊下。 和往常犯困,无甚不同,倒还能忍住,所以秦皇后一到,宋姑姑便注意到了,连忙起身迎接。 “皇后娘娘。” 周侍卫长等人始终奉命守在光明殿门口,看到秦皇后,纷纷原地下跪行礼,并不似在北郊行宫口号喊地震天响,而是尽可能压低声音。 也仅仅是周侍卫长一人,开口问了声安。 毕竟,刚刚贵妃娘娘进去时,可是明令禁止,不许外面喧哗。 秦皇后微微颔首,将视线重新转回到宋姑姑身上。 “娘娘怎么先到这边来了?”宋姑姑一边搀扶着秦皇后,一边轻声问道。 秦皇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解释了句:“午睡醒后,想着出来走走。” 说到这儿,秦皇后语气微顿,才问及阿朝。 “贵妃说过何时出来吗?” 宋姑姑回道:“算算时辰,约莫还有半炷香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奴婢去唤一声。” 听着自家娘娘的意思,应该是要和宸贵妃一同回去。 也就剩下半炷香,但断断没有叫皇后娘娘在外面等着的道理。 宋姑姑没多想,便准备去将宸贵妃请出来,然而走到门口还没张嘴,就被周侍卫长拦了下来。 “大人这是何意?”宋姑姑也没恼,只是有些诧异。 秦皇后也向这边看了过来。 周侍卫长瞟了一眼秦皇后,目光微闪,但还是开口道:“姑姑,贵妃娘娘先前有交代,除非她开口传唤,否则其余人不可打扰。” 宋姑姑闻言眉头一皱,但好歹在宫里这么多年,忍耐性并非普通宫女能比得上的。 若是其他人,估摸着一听,尤其秦皇后就在跟前,对方还说什么贵妃有吩咐,早就恼羞成怒了。 但宋姑姑还是笑道:“我也知道贵妃娘娘有吩咐在先,但这会儿时辰差不多了大人也该知道,哪有让皇后娘娘在外面等的道理,这不是让贵妃娘娘为难吗?” 意思就算是宸贵妃知道,也不敢让秦皇后在外面等着。 可是周侍卫长还是不为所动,坚持道:“劳烦姑姑再等等,哪怕贵妃娘娘事后责罚,卑职也无法抗命,放姑姑进去。” 此言一出,宋姑姑脸上浮现出一丝薄怒。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让皇后娘娘也跟着一起等吗?在皇后娘娘面前,大人说奉贵妃的命可有不妥?” 哪怕这群侍卫是陛下派来保护宸贵妃的,但上下尊卑有别,一个侍卫也绝不可能越到皇后头上。 两厢就这么僵持住了。 “可是周平?” 突然,秦皇后缓缓开口,打破了僵局。 宋姑姑微愣,下一瞬便反应过来,皇后娘娘叫的是眼前这个侍卫长。 周平也没料到,秦皇后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会儿没办法了,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难得面色有些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朝着秦皇后拱了拱手。 “回皇后娘娘,正是末将。” 秦皇后一开始没注意,也是刚刚在他和宋姑姑一番争论下,才想起了此人是谁。 周平是跟着皇帝从南梁一路到帝都,自然见过梁王妃。虽然他职位不高,但当年抵御戎族,帮着南梁百姓重建家园的时候,和梁王妃有过几回交集。 算起来,有十多年没见了,曾经的梁王妃已然是大魏雍容华贵,端庄典雅的皇后娘娘了。 只是,不再青春年少。 十几年的光阴,周平自己也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他还以为,如今的样子,秦皇后断然认不出。 显然,按照周平此时此刻的想法,还不如认不出来呢。 若是在其他时候就罢了。 但他现在是在奉陛下的命,一切以宸贵妃为主,刚刚又和宋姑姑有了争端,此时多少有些尴尬。 秦皇后面上倒是如常,眸中含着丝笑意:“真地是你。” 宋姑姑也撤了回来。 秦皇后看向宋姑姑,缓缓开口道:“这位是周将军,是跟着陛下从南梁过来的。” 宋姑姑收敛了神色,重新恢复笑意:“原来是旧相识,刚刚奴婢失礼了。” 周平闻言,也只能尴尬地应了声。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刚刚他的态度,可比宋姑姑强硬地多。 宋姑姑这话说的,像是在打他的脸。 但没办法,和秦皇后相比,自然是陛下的命令更加重要。 就在周平想着若是秦皇后开口让宋姑姑进去将宸贵妃请出来,他该如何拒绝,秦皇后就已然开口道:“走了这么久也累了,再歇半炷香吧。” 显然,秦皇后看出了他的为难。 周平闻言一愣,继而面色一喜,心里也松了口气。 但面上还是有些尴尬,再度朝秦皇后拱了拱手:“谢皇后娘娘。” 幸而皇后没有动怒,当然,即便是秦皇后动怒,他也只能杵在原地不动。 一边是皇后,一边是贵妃,但最大的还是陛下。 在被派到北郊行宫之前,陛下就特意言明,在北郊行宫的一切,都得听从贵妃的命令。 那时候,周平也只当贵妃年轻貌美,圣眷正浓,所以陛下才会这般眷顾爱护,连亲卫都调出来了。 但心里面,周平当然更偏向,在南梁和陛下和南梁的百姓以及将士们同甘共苦的梁王妃。 可在北郊行宫这么长时间,见到了真人,宸贵妃虽然没吃过什么苦,但待宫人包括他们这些侍卫也是真地好 秦皇后又同他说了两句,然而这边正说着话,另一侧的院落,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快来人,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