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嫩的小手,紧紧抓着皇帝的中衣,俨然就是一个无助的小可怜。 “别怕。”皇帝轻声安抚着。 说罢,拿出夜明珠,叫帷幔内稍稍亮些。 皇帝彻底看清了小妃嫔惊慌失措的小脸。 “是不是魇着了?喝点水。” “陛下别走,妾害怕。”宸妃娘娘声音软软的,不叫皇帝起身去倒水。 阿朝的小脑袋就这么靠在皇帝怀中,像是在抓住一个救命稻草,身后即是万丈深渊。 皇帝心中一紧。 “朕不走阿朝。” 从前的宸妃娘娘,胆小娇气,但因着要小面子,虽然也会说些甜言蜜语哄人,惹人怜爱,但实际上,皇帝知道,她没将自己放地比他这个皇帝低。 “到底梦见什么了?”皇帝语气中带着怜爱,像是喃喃自语。 阿朝吸了吸小鼻子,稍微缓了缓。 皇帝而后就听到了瓮声瓮气的一句:“妾梦见陛下去打仗了,就妾一个人,有人拿着刀剑在后面追妾妾怎么逃也逃不掉。” 诶,真羞耻。 “陛下也不来救妾。”这话说完,宸妃娘娘鼻头一酸,又要掉金豆子了。 诚然,阿朝没做过这个梦。 就连阿朝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明明是自己的小心机,可眼泪却流地这般自然,真地将皇帝的中衣打湿了。 皇帝闻言一愣,或许宸妃娘娘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带了丝埋怨。 可宸妃娘娘没意识到的东西,皇帝陛下却想起了往事,帮着她,做实了这个胡诌的梦境。 苏太后寿诞当晚,不就是这么个场景吗? 顾昭容拿着匕首对准她的时候他们之间却离得很远。 那时候的元德帝,要防着辽王,要对抗俞家和王家,上面还有苏太后他不得不设局谋算。 他是皇帝,就要保社稷安定,对抗戎族;是齐姓子孙,就得保证江山不落于他人之手。 他也是父亲夫君也是儿子。 所以,他得为慈仁太后报仇,以防万一,叫两位皇子和宸妃娘娘躲开是非。 但这些,都得落于大局之后。 万一辽王有别的心思,将计就计;万一俞家和王家真地联合世家,联合戎族作乱成功;万一苏家掺和进来 会不会的不重要,只是皇帝都得防着。 谁都可能有退路,皇帝是绝不可能有什么退路的。 这天底下,就没有能从龙椅上安然下来的帝王,所以啊,除了刘大总管,元德帝谁也不能全然信任。 元德帝和苏国公一样,只能在大局之后,才能挣扎着去周全自己想要周全的人。 好父亲或是好丈夫,只能在好皇帝之后。 “不会再有那种事发生了。”皇帝音调微哑,揽着她的腰身。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之前的那些威胁基本都消除了。 显然,皇帝还停留在戎族行刺的那晚。 若非为了故意让戎族觉得自己有机可乘,即便是十个顾昭容,都不可能有机会伤人。 阿朝忽略了那个“再”字,杏眸微微一敛,沉默了会儿,等皇帝都要以为她已经被安抚住了,才小小声开口:“到时候陛下离地那么远,就算妾有不测。” “胡说,你能有什么不测?” 阿朝还没有蛐蛐完呢,就被皇帝打断,语气加重了两分。 皇帝还记着“半夭”的事,听到这声“不测”,有点忌讳。 感觉怀中人的慌乱,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低眸,正瞧见自家小妃嫔一双湿漉漉,有点呆愣的杏眸。 阿朝发觉皇帝低头看她,有点小心虚,又低下了小脑袋,像自个儿做错了什么事。 宸妃娘娘不是个合格的阴谋家,对曾经在赵夫人宫斗小课堂学到的知识,以及如何对付狗皇帝的小手段,都只停留在理论阶段。 拿来用,难免生疏。 不仅是生疏,还有骨子里的羞耻感。 阿朝,你在做什么呀你想向皇帝暗示什么啊? 更关键地是,她还没暗示呢,结果就被皇帝凶了 心底滋生出羞耻,一点点蔓延开来,眼睛也酸胀的厉害。 “你的身子已经快调养好了等这一仗打完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皇帝耐心地安抚着,摸了摸她的小下巴。 阿朝低着小脑袋没有吭声。 帷幔内寂静了一瞬,皇帝手指微顿,发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阿朝。” “嗯?”阿朝心底升起一抹警惕。 “你不会也想同去”皇帝难得语气有两分不确定。 阿朝:“。” 阿朝反应了好半天。 察觉皇帝误会了,赶紧摇了摇小脑袋。 皇帝怎么会这么想? 她有一百个胆子,再舍不得皇帝,也不会做这个想头。 打仗可不是过家家。 她一不会兵法,二不会武功,去了只能靠旁人保护,就只会增加阵亡率。 这种情节,只存在于话本子中。 而且吧,八成都是小美人跟着去了,而后一不小心被敌军绑了,吊在城墙头上。 敌军首领对着下面的男主哈哈大笑,让他选,要江山还是美人? 最后的结局呢,无非是女主坚贞不屈,撞到敌军剑下,小命休矣,男主大哭。 要么呢,就是放两句狠话,从墙头上一跃而下,小命再休,男主再大哭。 最最坏的,就是被男主一箭透心凉,再再休矣,再再大哭。 宸妃娘娘爱看,小脑袋可不昏。 有些小姑娘看话本子,就爱学,苏家三姑娘,只会学对自己好的,其余的,全当作警醒了。 丢掉小命,去添乱,想都不要想! 幻想了一下自己被吊城墙头瞧着皇帝面露迟疑,阿朝摇头摇地更坚定了。 皇帝:“。” 是了,最最爱惜小命的宸妃娘娘,怎么会冒这个险? 瞧着摇头摇地和拨浪鼓的小妃嫔,皇帝知道是自个儿自作多情了。 他还以为是小姑娘想和他一起去战场 民间传言,元德帝和皇后秦氏鹣鲽情深,曾是梁王时,戎族来袭,多次生死与共,命悬一线。 这话半真半假,假的是“鹣鲽情深”,只能算是相敬如宾,不过“命悬一线”倒是真的。 不像现在,皇帝立于万人之巅,需要做出取舍。那时候,南梁百姓,就是元德帝唯一的大局。 所以,当战况激烈,孤立无援之际,才会有命悬一线的境况出现无论是先帝哪位皇子,都不会弃城逃命。 哪怕是十六七岁,刚刚娶妻,还没有子嗣,章怀太子口中的小六。 若非为了家国大义,无可奈何,谁会没事做,为了一句“鹣鲽情深”,带着女眷,跟着冒险。 经历过的人,只会觉得恐惧;只有将它当做一段佳话的人,才觉得美好。 诚然,皇帝刚刚是误会小妃嫔,是因为听说了这些传言,所以也想“战场一游” 别说她了,就是宸妃进宫之前,后宫任何一个嫔妃,皇帝都不会为了红袖添香,或是有人照顾,拉到战场遭罪。 皇帝不是生来养尊处优,自己能照顾自己,再说了,哪个嫔妃有刘大总管会照顾人? 他的阿朝有点娇气,又是个小胆子战场上每天死人,吓坏了怎么办? 可是吧,瞧着她摇头摇地这般坚定,皇帝还是面色如常地挠了几下怀中人的小下巴。 阿朝有点囧。 诚然,到什么时候,她都不会为了攀比,去争皇帝的爱宠,而拿自个儿的小命冒险。 即便她真去了,性质也不同。 无可奈何,被戎族一步步紧逼,为了百姓,最后生死与共,和主动去找“难”来患,不一样 因为小脑袋清楚,所以即便想自欺欺人都不能够。 她曾经在参加宴会的时候,听到世家夫人闲聊时的几句话。 大致的意思是,男子一生的每个阶段,偏爱的女子,都不一样。 其实每一段,他们的喜爱,都是因为自身的需要和缺失。 阿朝为什么会记下来呢? 是因为这些人,背后蛐蛐的正是苏世子她的父亲。 当年要联姻的时候,他选择陈氏的高门贵女。 后来陈家夫人刚烈,苏世子和她旗鼓相当,所以他就更喜欢性子柔弱的妾室,来满足自己男人的优越感。 再到娶赵夫人的时候,先帝盯着,他没办法再娶高门,便娶了名声最贤良的,来帮自己教养子女,打理家宅,和其他世家夫人交际。 在刚进宫,和皇帝不熟,但是对方已经表达喜爱的时候。 阿朝也想过,除了因为苏家,皇帝还有什么宠爱她的理由? 若是将那一套理论同样安在皇帝身上呢? 十年前的大魏,和十年后的大魏不同了。 当年的梁王,和如今的元德帝也不一样了。 是不是因为,当年的梁王妃能填补梁王的缺失;而如今的苏家三姑娘,又正好能满足元德帝新的需要,所以他的宠爱,才那般地顺其自然? 那未来皇帝的需求会不会再变,谁又知道呢? 而白头之约,偕老之愿,十多年前梁王的大婚之夜,十多年一路走来,这些誓言,他真地没有同自己的结发妻许过吗? 不说秦皇后了,后宫中哪一个嫔妃,在龙榻上躺过的每一个姑娘,只要能活到白头那一日,皆是应了一句“白头之约”。 这是许久之前的念头,也是阿朝为了警醒自己的法子。 否则,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对上阅人无数,洞察人心的皇帝陛下,实在没有胜算。 她没有深究过帝后疏离的原因,皇帝也没提过。 于她而言,六岁到十五岁,秦皇后是国母;进宫后阿朝给自己留了一丝余地,为了不叫那丝别扭和压抑蔓延,还是将秦皇后当做大魏国母,而不是主母。 刻在苏家女儿骨子里的自尊,加上苏家三姑娘的小道德感,自幼长辈的教诲 在最初知道,自己要去接苏贵妃的班,要去介入她时常都能听说的,这世上最尊贵的夫妻起码那一刹那,十五年来的某种东西坍塌了。 明明也是家里人督促塑造,苏家三姑娘吭哧吭哧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十五年后,他们突然一把推倒,想让她重塑。 没得办法,苏家三姑娘只能继续吭哧吭哧,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拾碎掉的砖瓦。 至于皇帝,阿朝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和对秦皇后一般,远远避开也避无可避。 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她不是第一个和皇帝亲近的人,但对苏家三姑娘而言,她什么都是皇帝教的 阿朝在皇帝怀里蜷缩着,陷入一种无端的自厌情绪。 有那么一刹那,她特别想,拽着皇帝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他。 你不许要我二哥哥的性命,你不许给苏家欲加之罪,否则,就别再来。 可是,她是什么呢?到现在,她越来越模糊,她周围的世界也是模糊的 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碧桃和碧柔是模糊的,养育自己的人是模糊的,同床共枕的人也是模糊的? 她有什么底气,皇帝不会翻脸。 祖父走了,苏家的天倒了,国公府被封,就连星辰宫都是皇帝的。 她承担地起皇帝的疏离。 可她怕不止疏离怕弄巧成拙,反倒害了二哥哥和苏家。 对皇帝来说,疏离绝对是最轻的惩罚。 她也挺想求他的但同样,她没办法开口。 要是皇帝晓得郑充容的事传了出去,更加不会放过二哥哥。 这两条路都行不通 要是一年前,阿朝一定会被自个儿的想法给吓死。 苏家三姑娘是什么小脑袋,竟然想凭借自己,去套路从蛮荒之地,一步步登上至尊之位,这世上最聪明的夫妻,大魏的帝后。 阿朝锦被中的指尖已经快被自己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