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刘大总管端上盏茶搁在龙案边。 皇帝从奏折中略略回神,神色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 “什么时辰了?”皇帝开口问道。 “回陛下,再过一刻钟就该进午膳了。”刘大总管恭声道。 报了时辰,主要还是提醒陛下用膳。 估摸着自家陛下是瞧见那些给苏国公求情的折子有些烦心。 皇帝轻轻嗯了声,继而问了句:“贵妃这两日在宫里做什么?” 这两日虽也是日日去,但多半只能一起用个晚膳,之后都是各干各的事。 皇帝没有因为沉迷温柔乡荒废政务,宸妃娘娘也不会邀宠。 到了夜间,等皇帝歇息时,宸妃娘娘要是能醒,还能施舍皇帝陛下一半的被子,要是人迷糊了,皇帝就只能自个儿“凭本事”了。 “贵妃娘娘还是和从前一样,看看话本子,柳大夫说,贵妃娘娘身上的余毒已经清了七七八八,碧桃也说,近日贵妃娘娘白日嗜睡的时间都少了。” 说来也是有点可怜。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宸妃娘娘嗜睡是因为懒,谁晓得是小时候被亲生母亲给害的,身体没得寻常人强健,才需要更多的睡眠来补充体力。 当然,刘大总管这话还有放在一边,开始闭目养神。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那日他家陛下吃了闭门羹,夜探香闺后,以往陛下一连看三个时辰奏章都不带累的,如今每隔一个多时辰,便要闭目养神一会儿。 刘大总管当然不知道,是托了那半包辣椒面的福。 经常歇歇才好,家事国事天下事,不是每件事都可以交到下面,哪怕陛下正值壮年,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细水方能长流。 “苏国公近日如何?”大殿内安静了会儿,皇帝突然问了这么句。 问完孙女,又开始问人家祖父了。 刘全微愣,反应过来,实话实说道:\"苏国公得了时疫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国公府被看守起来后,卧床居多,没见什么人,也没说什么话。\" 皇帝闻言沉默了会儿。 “前两日,柳阁老给朕上了道折子,说的都是前朝之事,明里暗里都是在给苏国公求情。”皇帝语气淡然,似只是感叹一句。 要说苏国公是大魏也不能理解,毕竟,朝堂上下都知道,当年柳阁老被逼致仕,和苏国公的世家党派,脱不了关系。 只是陛下刚刚说那句话时,好似并没有什么不满。 不知是对他说的,还是和自己说的。 刘全很合时宜地保持了沉默,果然,他家陛下没再问什么。 皇帝闭目养神,摸索着手上的玉扳指,末了,睁开眼,开口道:“叫柳大夫去国公府一趟,给苏国公瞧瞧。” 刘全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向自家陛下的时候,陛下已经又重新低首批起了奏章。 陛下这是怎么了? 但很快,刘全就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打算立即去办。 陛下这是犹豫了,先是因为宸妃娘娘,叫禁军统领敲打了下面的人,杜绝了苏国公府上下受辱,又允许小绵羊给国公府送御寒衣物和吃食。 那现在呢,刘全是最了解皇帝的人,总觉得陛下刚刚那句话,并不是因为对宸妃娘娘的偏爱,而是有其他缘由。 然而,还不等刘全走出两步,外头副总管周福却是匆匆进来。 “陛下。” 周福说着便跪了下来。 皇帝微微皱眉,垂眸看向下首。 一向稳重,从前朝开始伺候的副总管,此时语气却有些颤音。 “陛下,刚刚苏国公府传来消息,苏国公半个时辰前,过身了。” 殿内陡然一静,皇帝神情微顿,一时没反应过来,再低眸,笔尖滴下一滴浓墨,将刚刚批阅的几个字全都晕染开。 这是柳阁老那封被留了两日的奏章,皇帝方才想好了批语。 然而,或许一辈子,除了元德帝本人,再也没人会知道被墨水晕染的那几个字会是什么。 刘大总管心中微震,难得为了和陛下无关的事,反应半天。 和奏章上那句批语一样,陛下刚刚那道叫柳大夫去给苏国公看病的口谕,也没办法再说出来,说出来了,也不会有人信。 只有他们主仆二人知道。 而在史书上,元德帝和苏国公之间的纠葛,彻底尘埃落定,方才那一刹那的犹豫,又再度被掩埋。 勤政殿内的日光黯淡了几分。 刘全不禁抬眸,上首的帝王,置身于一片阴影之中,久久未置一词。 一个时辰前,苏国公府,文修斋。 自从被禁足后,苏国公就彻底闲了下来。 和往常的闲适姿态不同,这回是真闲。 没力气种花种草,只能坐着晒晒书,实在无聊了,边晒着书,边坐在枫树下面的躺椅上,轻声背着里面的词句。 周氏听不懂,也不会说话。 她和苏国公一向少话,他说的,她不懂;她说的呢他答了,她也不能全明白。 可饶是如此,相处这几日,在周氏眼中,还是十分融洽,起码苏国公没再提和离的事了。 但周氏还是有点担心苏国公。 怕皇帝真想要了苏国公的命。 其他的,罢官夺爵抄家,她都已经看开了。 “外面风大,国公爷,盖条毯子。”周氏走到枫树下,帮苏国公盖了条毯子。 苏国公轻轻嗯了声,不是想到什么,开口道;\"今日阳光正好,在外面坐会儿,晒晒太阳吧。\" 周氏闻言一愣,继而露出个笑,依言在一边坐下。 可坐下后,又是久久的沉默。 没办法,对着这满院子的景色,对着随风飘落的红枫叶,她脑袋空空,一句诗词都没有。 “之前还能走,以后想走就难了。”苏国公看着地上被风吹得打着旋的红枫叶,打破沉默。